黑暗。粘稠的、带着铁锈和死亡气息的黑暗,如同冰冷的裹尸布,紧紧包裹着老铁砧。维修通道深处,只有他粗重如破风箱的喘息,牙齿不受控制的咯咯打颤,以及怀中那冰冷样本箱里,营养液轻微晃荡的声音。
外面,那片吞噬一切的猩红烟尘仿佛凝固了。没有枪声,没有爆炸,没有追兵的脚步。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如同巨大坟墓般的死寂,偶尔被远处金属冷却收缩的呻吟或未死透者的微弱哀嚎打破。那哀嚎声断断续续,如同垂死野兽的呜咽,更添几分恐怖。
老铁砧蜷缩在冰冷的污水中,肥胖的身体因恐惧和寒冷而剧烈颤抖。他死死抱着怀里的箱子,指尖因过度用力而发白,几乎要嵌进冰冷的金属外壳里。箱子里的“蚀心之婴”依旧沉睡,苍白的小脸在绝对的黑暗中无法看见,只有胸膛中央那枚黑曜石般的晶体,如同深渊的独眼,在黑暗中极其微弱地、规律地明灭着,每一次闪烁,都像冰冷的针,扎在老铁砧的灵魂深处。
玄济……道长……墨离……
老铁砧的脑海里一片混乱,只剩下最后那幅画面:猩红的光芒如同火山爆发,玄济那狂暴如魔神般的身影抡起燃烧的巨锤,砸向大地!然后是吞噬一切的烟尘和冲击波……他们……他们还活着吗?还是己经……
巨大的悲伤和一种被世界抛弃的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老铁砧。他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狗般的呜咽。完了……全完了……他们拼上性命抢出来的,就是这个鬼东西?一个被当成“样本”的孩子?有什么用?归墟……秩序之枝……那么庞大的怪物,他们拿什么去对抗?他只是个会修机器、会颠勺的胖子啊!
就在这绝望的深渊中——
“咳……咳咳……”
一阵极其微弱、带着血沫的咳嗽声,如同黑暗中摇曳的烛火,穿透了死寂的烟尘,从外面传来!
老铁砧猛地一颤,如同溺水者抓住了稻草!他屏住呼吸,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紧接着,一阵衣物摩擦地面、极其艰难的拖拽声响起。很慢,很沉重,伴随着压抑的痛苦喘息。
有人活着!
老铁砧眼中瞬间爆发出求生的光芒!他连滚带爬地挣扎起来,不顾一切地朝着通道口爬去!怀里的样本箱成了巨大的累赘,但他死死抱着,不敢松手。
通道口弥漫的烟尘淡了一些,但依旧浓密,带着刺鼻的金属灼烧味和血腥气。猩红的警报光被烟尘散射,给这片废墟染上一层诡异、不祥的光晕。
老铁砧爬到通道边缘,探出头。
眼前的景象,如同地狱的画卷。
原本的高台区域,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边缘流淌着暗红色熔融金属的深坑。扭曲的合金板如同怪兽的獠牙般向上翻卷着,冒着缕缕青烟。承重柱被爆炸冲击得歪斜,表面布满焦黑的痕迹和深深的裂纹。地面上散落着焦黑的金属碎片、撕裂的衣物残骸、以及……一些无法辨认的、属于人体的焦糊组织。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烤肉味和臭氧的刺鼻气息。
就在这片惨烈废墟的边缘,靠近深坑的地方,两个身影正艰难地移动着。
是云衍和墨离!
云衍的状态极差!他一身靛青道袍几乎成了褴褛的布条,上面浸满了暗红的血迹。他脸色惨白如金纸,嘴唇毫无血色,嘴角不断有新的鲜血溢出。一条腿不自然地扭曲着,显然己经骨折。他几乎无法站立,全靠双臂死死拖拽着另一个人的身体,在地上艰难地挪动。每一次拖动,都牵扯到全身的伤口,带来剧烈的咳嗽和身体无法抑制的颤抖。他的眼神涣散,却死死咬着牙,透着一股濒死野兽般的执拗。
被他拖拽着的,是墨离。她比云衍更糟。黑色的连帽衫被撕裂大半,露出里面同样破损的紧身衣和遍布擦伤、淤青的肌肤。下半张脸的呼吸面罩不见了,嘴角残留着大片刺目的血迹,下巴和脖颈处还有一道被能量束擦过的焦黑伤口。她双眼紧闭,似乎陷入了深度昏迷,或者……更糟。身体软绵绵的,如同没有骨头的布偶,任由云衍拖行。
而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深坑边缘……
老铁砧的目光猛地凝固,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
是玄济!
或者说……是玄济残存的部分。
那位如山岳般魁梧的机械武僧,此刻只剩下上半身,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态,嵌在一块巨大的、向上翻卷的熔融合金板中!他腰部以下的躯体……在刚才那毁灭性的一击中,己经彻底消失了!断裂处一片焦黑模糊,被高温瞬间熔蚀封死,没有鲜血喷涌,只有暗红的能量如同粘稠的岩浆般在创口边缘缓慢流淌、冷却。
他的双臂依旧保持着生前最后那个动作——死死握着那柄巨大禅杖锤的锤柄!但锤头连同大半截锤柄,己经在爆炸中不知去向,只剩下小半截扭曲变形的金属杆,依旧被他钢铁般的五指紧攥着!
玄济的头颅低垂着,那颗曾经闪耀着狂怒与痛苦的光头,此刻被厚厚的灰尘和凝固的血块覆盖。他的双眼圆睁着,瞳孔己经彻底扩散,失去了所有神采,只剩下空洞的、凝固的、如同烧焦琉璃般的暗红色。那眼神中,似乎还残留着最后一丝刻骨的仇恨和……一种解脱般的疯狂。他脊甲中央那枚曾经爆发出毁灭光芒的暗红晶体,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彻底黯淡下去,像一块失去生命的灰烬石。
他就那样,如同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愤怒金刚,用残躯镇守着通往深坑的道路,也隔开了后方那片被猩红烟尘笼罩的、属于“秩序之枝”的杀戮区域。他那凝固的姿态,仿佛在无声地咆哮:越此界者,死!
“玄……玄济……”老铁砧的喉咙像是被滚烫的沙子堵住,发出破碎的呜咽。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污垢和冷汗,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那个脾气暴躁、力大无穷、总骂他胖厨子的铁和尚……那个在最后关头如同魔神般为他们撕开生路的伙伴……就这样……没了……以如此惨烈的方式……
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啸般冲击着老铁砧的神经,几乎让他昏厥过去。但他看到云衍还在挣扎,看到墨离生死未卜,看到玄济用残躯换来的这条血路!他不能倒下!
“道长!!”老铁砧嘶哑地喊了一声,连滚带爬地冲出通道,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滚烫的金属碎片和粘稠的污物,冲向云衍和墨离。
云衍听到喊声,艰难地抬起头。他的眼神浑浊,似乎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聚焦在老铁砧身上。看到老铁砧怀里的样本箱完好无损,他那毫无血色的嘴唇似乎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像是在说“好”,又像是单纯的喘息。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猛地一晃,带着墨离一起,重重地摔倒在滚烫的地面上,溅起一片污浊的尘埃。
“道长!撑住!撑住啊!”老铁砧扑到云衍身边,手忙脚乱地想把他扶起来,却又怕碰到他可怕的伤口。他看向墨离,探了探她的鼻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但还有一丝温热。
就在这时——
“嗡……”
一阵极其微弱、如同垂死蜂鸣般的电子音,从墨离脖颈上那枚奇异的吊坠中传出。吊坠表面,那点幽蓝的光芒极其黯淡地闪烁了几下,如同风中残烛。
紧接着,一个断断续续、充满电子噪音、仿佛随时会中断的冰冷声音,首接在老铁砧的脑海中响起:
“扫描……确认……生命体征……微弱……威胁……暂未靠近……能量……残余1.7%……启动……应急协议……‘蛇蜕’……”
随着这声音,墨离那枚幽蓝吊坠的光芒猛地剧烈闪烁了一下,随即彻底熄灭!仿佛耗尽了最后一点能量。吊坠本身也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嚓”声,表面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老铁砧还没反应过来这“蛇蜕”是什么,就感觉到怀中的样本箱猛地一沉!一股极其微弱、却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从箱体渗透出来!箱子内,那沉睡的“蚀心之婴”胸口,那枚黑曜石般的晶体骤然亮起!虽然光芒依旧微弱,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清晰、纯粹!一股无形的、冰冷的能量波动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
这波动极其微弱,普通人根本无法察觉。但在老铁砧的感知中(或许是被墨离吊坠最后的力量影响),却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火炬!他惊恐地感觉到,这股冰冷的波动穿透了废墟的烟尘,似乎与远方某个庞大而冰冷的存在……产生了极其短暂的、令人心悸的联系!
贵宾包厢的方向,那片被猩红烟尘笼罩的区域深处,一股更加庞大、更加冰冷、如同万载寒冰般的意志似乎被这微弱的联系瞬间惊醒!一股无形的、带着审视和贪婪的扫描力场,如同冰冷的触手,猛地扫过整个废墟!最后,精准地停留在了老铁砧和他怀中的样本箱上!
虽然这扫描力场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但那瞬间被锁定的、如同被毒蛇盯上的冰冷感觉,让老铁砧浑身汗毛倒竖,血液几乎冻结!
“妈的!被发现了!”老铁砧头皮发炸,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他!他猛地看向玄济那凝固的残躯,又看看地上生死不明的云衍和墨离。
跑?带着一个重伤昏迷,一个濒死,还有这个要命的箱子?怎么跑?
不跑?留下来就是死路一条!玄济用命换来的机会,就要白白浪费!
绝望和恐惧如同毒藤般缠绕着老铁砧的心脏。他看着怀中样本箱里那闪烁的黑色晶体,看着玄济那空洞的、凝固着愤怒的双眼,看着云衍染血的衣襟和墨离苍白的脸……
“操!操!操!!!”老铁砧猛地发出一连串野兽般的低吼!脸上的肥肉因极度的情绪而扭曲!他不再犹豫,眼中爆发出一种豁出一切的疯狂!
他猛地将沉重的样本箱背在背上,用一条捡来的破电缆死死捆紧!然后,他蹲下身,用尽全身力气,将昏迷的墨离扛在一边肩膀上!她的身体轻得吓人,像没有重量的羽毛。接着,他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用另一条手臂,艰难地架起几乎失去意识的云衍!云衍的重量压得他一个趔趄,差点栽倒,但他死死撑住了!
“玄济……秃驴……你看好了!”老铁砧对着玄济残躯的方向,嘶哑地咆哮着,声音带着哭腔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狠厉,“老子……老子带他们走!你……你给老子守住了!下辈子……下辈子再找你算账!”
他不再看那悲壮的残躯,不再理会那冰冷的扫描感是否再次降临。他如同背负着三座大山,一步一个趔趄,朝着远离深坑、远离贵宾包厢方向的废墟深处,亡命狂奔!每一步都沉重无比,脚下滚烫的金属碎片和粘稠的污物让他举步维艰,汗水、血水和泪水混合在一起,模糊了他的视线。
沉重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在死寂的废墟中回荡。背后,玄济那凝固在熔融金属中的残躯,如同沉默的界碑,空洞的双眼仿佛穿透了烟尘,注视着他们蹒跚逃离的方向。样本箱里,那枚黑曜石晶体依旧规律地闪烁着冰冷的光芒,像一颗嵌入黑暗心脏的、不祥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