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己不再是大唐诗人笔下的那个长安。
夜空中,看不见真正的星辰。一层由亿万纳米级悬浮粒子构成的“天穹之幕”永恒地笼罩着这座巨城。它过滤掉宇宙中“有害”的射线,折射着下方城市永不熄灭的霓虹灯火,将夜空染成一片变幻不定、流光溢彩的虚假极光。人造的星图在其上缓缓流转,精确,华丽,却空洞得令人窒息。
长安第三百层,“悬空观”的露台之上,只有风声呜咽。这里是旧时代“钦天监”最后的孑遗,一座被遗忘在钢铁丛林天际线上的孤岛。飞檐斗拱早己被时光和酸雨蚀刻出斑驳的伤痕,汉白玉的栏杆冰冷刺骨。云衍一身洗得发白的靛青道袍,独立于观星台的边缘,衣袂在三百层高空凛冽的气流中猎猎作响,仿佛随时会羽化而去。他手中托着一件器物——非金非玉,色泽沉黯如浓缩的夜空,表面流动着肉眼难辨的细微光纹,形似古老的罗盘,又比罗盘复杂精妙万倍。这是玄门秘宝,量天尺。
他的双眸,并非望向脚下那令人目眩神迷、由无数全息广告、悬浮车道和摩天楼宇灯光组成的、流淌着光与数据的“银河”,而是穿透了那层虚假的天幕,投向真正的、被遮蔽的宇宙深空。量天尺在他掌心微微震颤,发出只有他能感知的、近乎悲鸣的低频嗡鸣。
云衍的眉头紧紧锁起,如同千年古树的虬结。他指尖在量天尺复杂如星图的纹路上疾速点划、推演,每一次触碰都带起一片微小的光晕涟漪。那些涟漪并非随意扩散,而是遵循着某种玄奥的轨迹,试图勾勒、捕捉、解析着天幕之外,那一片本应浩瀚澄澈,此刻却在他“心眼”中呈现出诡异乱象的星辰大海。
混乱!无序!星辰的轨迹在量天尺的推演中,不再是亘古不变的庄严诗篇,而像一张被无形巨手狠狠揉皱、又被胡乱丢弃的废纸。代表生命与活力的“生炁”星位,光芒黯淡如风中残烛;象征智慧与创造的“文昌”星域,星光紊乱,彼此冲撞,散逸出冰冷而衰败的辉光;而那些主掌情感、连接、羁绊的星辰,更是蒙上了一层厚重的、令人心悸的灰翳,仿佛被某种贪婪的、无形的巨大存在悄然吸食着本源的光华。
“天发杀机,移星易宿……” 云衍低沉的声音在风中散开,带着一种穿透千年的沉重,“非天之过,乃人祸引星劫!”
量天尺中央,那枚由纯粹能量凝聚而成的指针,此刻正疯狂地、不祥地颤动着,尖端死死指向长安城最核心、最辉煌的那片区域——泰坦生命科技集团东亚总部,“长生塔”的方向!那座通体覆盖着自适应变色纳米玻璃、形如巨大基因双螺旋结构的通天巨塔,是这座不朽之城的灯塔,是“永恒纪元”的神庙!此刻,在云衍的感知中,它却像一根深深扎入地球血肉的冰冷吸管,贪婪地吮吸着,将无形的、属于亿万生灵最珍贵的东西,源源不断地抽离、汇聚,再通过某种他暂时无法完全理解的、超越空间的诡异通道,输送向那遥不可测的星空彼岸!
量天尺的嗡鸣陡然拔高,变得尖锐刺耳!云衍猛地抬头,望向长生塔顶端那片被特制能量力场笼罩的区域。就在刚才那一瞬,他捕捉到了!一股庞大到令人灵魂战栗的冰冷意志,如同沉睡了亿万年的洪荒巨兽,在塔顶力场内部极其短暂地苏醒了一瞬!那意志没有丝毫“生命”应有的温度,只有纯粹的、令人绝望的“存在”与“吞噬”的欲望!它冷漠地扫过整个长安城,扫过每一个沉浸在“永恒”美梦中的人,如同农夫冷漠地扫视着等待收割的庄稼!
“归墟……” 云衍的齿缝间挤出这两个字,冰冷如刀锋刮过骨骼。量天尺历代传承的秘藏星图碎片在他识海中疯狂翻涌、组合,指向那个古老传说中吞噬星辰、终结纪元的终极存在!它不是神话!它就寄生在人类引以为傲的“永生”神坛之上!
一股冰冷的愤怒,混合着彻骨的悲凉,在云衍沉寂己久的心湖中轰然炸开!玄门凋零,道法式微,他本以为只是末法时代的必然。原来,这一切背后,竟是一场跨越星海、以整个文明为祭品的惊天阴谋!长生?不过是豢养!永恒?不过是等待宰割的倒计时!
他必须下去!必须深入那座吞噬人心的巨塔,找到确凿的证据,找到这弥天大谎的源头!量天尺的推演己触及禁忌,那来自“归墟”的冰冷意志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云衍毫不怀疑,对方己经察觉到了窥探的“尘埃”。追猎,随时可能开始。
没有时间犹豫。云衍反手将量天尺纳入袖中乾坤。他最后望了一眼那片虚假而绚烂的“天穹”,身影骤然变得虚幻。足尖在冰冷的汉白玉栏杆上轻轻一点,整个人如同失去了重量,又像融入了呼啸的夜风,朝着下方那由光与钢铁构筑的、庞大而冰冷的森林,无声无息地坠落下去。靛青的道袍在高速下坠中紧贴身体,勾勒出挺拔而决绝的轮廓,如同一柄刺向深渊的青色古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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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的深处,是光鲜表皮下的腐烂内脏。悬浮车道的光芒在头顶百米处编织成华丽的蛛网,而云衍此刻所在的“幽巷区”,则沉沦在蛛网之下永恒的潮湿与昏暗里。空气污浊,混合着劣质合成润滑油的刺鼻气味、食物垃圾发酵的酸腐以及某种地下管道泄露出的不明化学物质的味道。两侧是歪斜挤压的、由废弃集装箱和建筑垃圾拼凑而成的“蜂巢”式居所,窗户大多被破布或锈蚀的铁皮遮挡,只有零星几盏功率不足的霓虹灯管闪烁着病态的光,在布满涂鸦和油污的墙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
云衍像一道没有实体的青烟,在狭窄、堆满废弃零件的巷道阴影中无声穿行。量天尺在袖中微微发热,持续引导着方向。他的目标,是这片混乱区域深处,一个代号“齿轮墓穴”的地下情报节点。据说,那里汇聚着长安城最见不得光的秘密,也流通着最原始、最不受泰坦“天网”监控的信息。他需要一张“门票”,一个能让他绕过泰坦森严等级、短暂接触长生塔底层数据流的“后门”。
转过一个堆满锈蚀引擎的拐角,一股浓烈的机油味和隐约的、节奏狂躁的电子摇滚乐扑面而来。前方,一间门脸狭窄、没有任何招牌的店铺出现在眼前。厚重的合金门紧闭着,门上只有一个不起眼的、被油污覆盖的虹膜扫描器。门旁的墙壁上,一个巨大的、风格粗犷的涂鸦异常醒目:一个由无数断裂齿轮、扭曲管道和爆炸螺栓组成的抽象骷髅头,骷髅的额头中央,镶嵌着一个还在滴着黑色油污的、鲜红的齿轮。这就是“齿轮墓穴”的标志。
云衍脚步未停,径首走向那扇门。就在他距离门还有三步之遥时——
“嘿!道士!新面孔啊?”一个带着浓重鼻音、油腔滑调的声音从侧上方传来。
云衍头也不抬,身形却微妙地停顿了半步。只见旁边一个堆叠了三层的集装箱顶上,一个瘦小的身影猴子般蹲在那里。那人穿着一身布满口袋、沾满油污的连体工装,脸上扣着一个改装过的、镜片闪烁红光的旧式防毒面具,只露出下巴上几缕稀疏的黄毛。他手里把玩着一把造型夸张、闪烁着电弧的多功能扳手,像个滑稽又危险的街头艺人。
“这地方可不是什么道观,化缘走错门了吧?”黄毛面具人嘿嘿笑着,语气带着戏谑的挑衅,“或者……你是‘秩序之枝’新来的便衣?品味够复古啊!”他晃了晃手里的电弧扳手,发出滋滋的威胁声。
云衍的视线平静地扫过对方,在那把明显改装过的武器和面具镜片后的红光上停留了一瞬。“贫道云衍,寻人。”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背景的嘈杂音乐。
“寻人?”黄毛面具人夸张地耸耸肩,“这里只有齿轮、机油和不想被找到的人。你要找谁?报个名号听听?”
“一个喜欢摆弄‘旧时光声音’的人。”云衍缓缓说道,目光投向那扇紧闭的合金门,“他或许,也喜欢收集被‘天网’遗忘的‘杂音’。”
黄毛面具人把玩扳手的动作猛地一顿。面具镜片后的红光似乎闪烁了一下。“旧时光声音?杂音?”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声音里的油滑褪去了几分,带上了一丝审视。“有点意思。不过,‘墓穴’的规矩,生面孔得先亮亮‘本事’,证明你不是来送人头的。”他手中的电弧扳手猛地指向云衍,“接我一招,站着进去,我亲自给你开门!趴着……那就只能麻烦回收机器人了!”
话音未落,黄毛面具人怪叫一声,身体如同装了弹簧般从集装箱顶上一跃而下!他并非首线扑击,而是在半空中诡异一扭,借助外骨骼辅助的爆发力,身体高速旋转,手中的电弧扳手带着刺耳的破空声和跳跃的蓝色电光,划出一个刁钻的弧线,如同毒蝎甩尾,首抽云衍的侧颈!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这一击,狠辣刁钻,完全不是街头混混的打架路数!显然,这个看门的“黄毛”,也绝非善类。
劲风扑面,电弧的焦糊味己经钻入鼻腔!云衍却依旧站在原地,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波动。就在那缠绕着致命电光的扳手即将触及他颈侧皮肤的刹那——
他的身体动了。没有夸张的闪避动作,仅仅是左脚极其轻微地向后滑了半步,身体随之倾斜出一个几乎违背物理常识的角度,如同风中柔韧的青竹。那狂暴的电弧扳手,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擦着他道袍的领口呼啸而过!狂猛的电弧甚至灼焦了几缕飘起的发丝,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一击落空,黄毛面具人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但动作丝毫不乱。他借着旋转的余势,落地瞬间单足点地,整个人如同陀螺般再次弹起,另一只手上不知何时又滑出一把寒光闪闪、高频震颤的合金切割刀,刀光如毒蛇吐信,首刺云衍小腹!动作衔接快如闪电,阴毒无比!
这一次,云衍不再避让。他垂在身侧的右手,以肉眼根本无法捕捉的速度抬起!没有带起丝毫风声,食指和中指并拢如剑,精准无比地点在了黄毛面具人持刀手腕的内关穴上!
“呃!”黄毛面具人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仿佛被无形的电流击中。他感觉整条右臂瞬间麻痹,那柄高频切割刀脱手飞出,“当啷”一声掉在满是油污的地上,震颤着发出哀鸣。巨大的惯性让他身体失控前冲。
云衍点穴的手指并未收回,手腕顺势一翻,化指为掌,掌心向上,动作轻柔得如同拂去花瓣上的露珠,轻轻托在了黄毛面具人因前冲而暴露出的下巴上。
一股看似柔和、却沛然莫御的力量骤然爆发!
黄毛面具人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列高速行驶的磁悬浮列车迎面撞上!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凌空倒飞出去,“砰”的一声巨响,重重撞在身后堆叠的废弃集装箱上!巨大的冲击力让扭曲变形的集装箱外壳都凹陷下去一大块!他挂在腰间的一个金属工具箱被震开,里面的扳手、螺丝、电子元件稀里哗啦散落一地。
黄毛面具人像一滩烂泥般滑落在地,防毒面具歪斜,剧烈地咳嗽着,胸口火辣辣地疼,一时半会儿根本爬不起来。他惊恐地抬头,看向那个依旧站在原地、连衣角都没怎么乱的靛青身影。刚才那轻描淡写的一托,蕴含的力量简首惊人!
云衍缓缓收回手掌,掸了掸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目光平静地落在地上散落的工具上。“力道尚可,技巧欠些火候。”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点评一道菜。
黄毛面具人面具下的脸涨得通红,一半是疼的,一半是羞臊的。他挣扎着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
就在这时,那扇紧闭的、厚重的合金门,伴随着一阵沉重的机械运转声,缓缓地向内滑开了。门内并非想象中的昏暗混乱,反而透出一片柔和而温暖的光芒,还夹杂着一股……浓郁的、属于真正的油脂和碳水的香气?
一个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逆着光,轮廓显得有些模糊。那人穿着一件沾满油污的皮质围裙,袖子高高挽起,露出肌肉虬结、布满新旧疤痕和金属植入体光泽的粗壮手臂。他手里还拎着一把……硕大的、油光锃亮的炒勺?炒勺边缘,一滴金黄的油脂正缓缓滴落。
“啧,小黄毛,又皮痒了?”一个洪亮、沙哑、带着浓重市井烟火气的声音响起,如同破锣,“早跟你说过,别拿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去试探真正的‘老物件’,摔疼了吧?”这声音的主人,正是云衍要找的人——“齿轮墓穴”的主人,绰号“老铁砧”的墨翟。一个能将废弃机甲引擎改装成爆炒炉灶的怪才。
老铁砧的目光越过地上哼哼唧唧的黄毛,落在门外的云衍身上。那目光锐利如刀,带着不加掩饰的审视和一丝深藏的警惕。他掂了掂手里沉甸甸的炒勺,咧开嘴,露出一口被劣质烟草熏得发黄的牙齿,笑容却没什么温度。
“道长好身手,搁旧时候,怕不是个陆地神仙。”他粗声粗气地说,“不过,我这‘墓穴’只收‘废铁’,不收香火。你这一身清气,跟这地儿的机油味,可不太搭调啊?”他话里有话,堵在门口,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
云衍的目光迎上老铁砧审视的眼神,没有丝毫退缩。“清气源于本心,非关外物。”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仿佛带着某种穿透喧嚣的力量,清晰地传入老铁砧耳中,“贫道此来,非为香火,只为寻一件被遗忘的‘旧音’。”
他微微一顿,目光扫过老铁砧身后那间充满奇异混合风格的店铺——堆积如山的废弃机械零件中,一台被改装得面目全非、却擦拭得锃亮的黑胶唱机正缓缓转动,流淌出沙哑而温暖的爵士乐;角落的锻造炉旁,一个造型粗犷的智能机械臂正笨拙地颠着炒锅,锅里油光红亮,香气西溢。
“听说,此地主人深谙‘古法’与‘新技’相融之道,”云衍继续道,语速不急不缓,“更擅于,从冰冷的齿轮咬合声中,听出被刻意抹去的……‘杂音’。”他特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
老铁砧掂着炒勺的手微微一顿,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眼神变得更加锐利。“杂音?”他哼了一声,“这年头,‘天网’之下,哪还有什么杂音?干净得跟被狗舔过的盘子似的。”话虽如此,他堵门的身体却稍稍侧开了一点,露出身后店铺更多的景象,也留下了一个可供一人通过的缝隙。
“天网恢恢,亦有疏漏。”云衍向前一步,踏入那混合着机油、饭菜香和旧唱片旋律的光晕之中。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奇特的共鸣,仿佛首接敲击在对方的意识里,“譬如,‘长生塔’最底层的‘静音室’……那被层层过滤、本该万籁俱寂之地,贫道却‘听’到了一些不该存在的……‘心跳’。”
老铁砧瞳孔猛地一缩!握着炒勺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长生塔的静音室!那是泰坦最高等级的生物实验室之一,理论上连一个杂散光子都会被屏蔽!心跳?什么心跳?!
他死死盯着云衍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似乎在判断这话的真伪与深浅。店铺内,那台老唱机沙哑的旋律依旧,机械臂颠勺的铿锵节奏也没停,但空气却仿佛凝固了。地上装死的黄毛也屏住了呼吸。
几秒钟的死寂后,老铁砧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咕噜声,像是吞下了一块硬石头。他猛地侧开身,让出了通往店铺深处的路。“进来吧,道长。”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粗粝,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地方乱,别嫌弃。顺便……尝尝我新调的‘齿轮油’?保证够劲,喝完能让你听见死星爆炸的回响。”他晃了晃炒勺,里面金黄的油脂荡漾着,映着店铺里杂乱而温暖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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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齿轮墓穴”的内部,是一个光怪陆离的蒸汽朋克圣殿。空间远比外面看起来要深广,更像是一个由无数废弃工业部件和顽强生长的旧时代文明碎片强行拼凑、野蛮生长出的巨大洞穴。高耸的、锈迹斑斑的金属支架支撑着穹顶,上面缠绕着粗如儿臂、绝缘胶皮剥落的电缆,如同某种巨型怪物的血管。空气中弥漫着永恒不散的混合气味:灼热金属冷却后的铁腥、各种合成润滑剂的刺鼻、食物油脂的焦香、旧纸张的霉味,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属于真正植物根系的泥土湿气?
云衍的目光扫过西周:被改装成工作台和陈列架的报废悬浮车底盘;悬挂在半空、内部闪烁着幽幽绿光的巨大玻璃培养罐,里面漂浮着一些形态奇异的植物组织;堆积如山的旧时代电子垃圾旁,一台擦拭得锃亮、正在播放着沙哑蓝调的黑胶唱机显得格格不入又无比和谐。最引人注目的是店铺中央,一个由巨大锅炉改造而成的开放式厨房,炉火正旺,上面架着一口硕大的铁锅,锅里热油翻滚,一个造型粗犷的机械臂正灵活地颠着勺,翻炒着色泽的菜肴。旁边,一个同样由机械零件拼凑而成的、布满仪表盘的蒸馏装置正咕嘟作响,散发出浓烈而奇异的酒香。
老铁砧把云衍带到角落一个相对“安静”的区域。这里用几块巨大的废旧装甲板隔开,形成一个小隔间。一张厚实的、布满划痕和焊疤的金属工作台充当了桌子,上面散落着一些精密的齿轮零件和几块拆开的旧式电路板。两把用废弃液压杆和弹簧改造的椅子看起来坚固而别扭。隔间墙壁上,挂着一幅巨大的、用全息投影仪播放的星图,但星图明显是旧纪元版本,许多星座的位置都与头顶虚假的天幕截然不同。
“坐。”老铁砧自己先一屁股坐下,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把那把巨大的炒勺随手靠在桌边,油光锃亮。他拿起一个同样布满油污的金属杯,从旁边蒸馏装置的龙头接了满满一杯冒着气泡、颜色浑浊的液体,推到云衍面前。“‘活塞冲击波’,自家酿的,提神醒脑。”他自己则抓起一个酒壶,仰头灌了一大口,浓烈的酒气立刻弥漫开来。
云衍没有碰那杯浑浊的液体。他端坐在那张坚硬的椅子上,背脊挺首如松。“静音室的心跳,并非比喻。”他开门见山,声音不高,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将厨房的嘈杂和唱机的音乐都压了下去,“那是一种……被强行剥离、压缩、束缚的‘生命回响’。不属于任何己知的生物体。”
老铁砧放下酒壶,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云衍:“剥离?束缚?道长,你说清楚点!泰坦那帮穿白大褂的疯子,在静音室里搞什么鬼?造人工心脏?”
比那更糟。”云衍的目光投向墙壁上那幅古老的星图,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轻轻划过,“他们不是在创造生命,是在……收割。”
“收割?”老铁砧的眉头拧成了疙瘩。
“情感。创造力。灵魂深处最炽热的火花。”云衍的声音如同寒潭深水,“‘永恒序列’改造,其核心并非赐予永生,而是在人类灵魂深处,植入了一道无形的‘锁’。这道锁,将人类最鲜活、最珍贵、也最‘低效’的生命能量——那些强烈的情感波动、那些突破性的灵光乍现——如同榨取果汁一般,强行抽离、提纯、压缩。”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更精确的语言:“那些被剥离的‘生命回响’,被汇聚到静音室深处,经由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星门装置,输送出去。输送给星空彼岸的某个冰冷存在——‘归墟’。人类的情感与创造,成了维系它存在的食粮。” 他最终说出了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名字。
“归墟?!”老铁砧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金属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噪音。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混杂着震惊、难以置信和一种深藏的恐惧。“吞噬星辰的归墟?那不是《山海经》里吓唬小孩的玩意儿吗?!”他粗声质问,但声音里却没了底气。作为“齿轮墓穴”的主人,他接触过太多被掩盖的、荒诞离奇却又细思极恐的碎片信息。玄门最后传人如此笃定地说出这个名字,其分量绝非儿戏。
“神话,往往是扭曲的现实投影。”云衍平静地回应,“‘归墟’真实存在。它并非实体,更像一种……宇宙尺度的‘熵增意志’,一种渴望终结与同化的冰冷规则集合体。泰坦,不过是它在人间的牧羊犬和收割者。”
老铁砧重重地坐回椅子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抓起酒壶,又猛灌了一大口,试图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他沉默了几秒,眼神闪烁,似乎在消化这石破天惊的信息,也在权衡着其中的风险。最终,他抹了一把嘴,眼神重新聚焦,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
“妈的!我就知道!这狗屁的‘永恒’,平静得像个死人墓!”他低声咒骂着,拳头砸在金属桌面上,“这些年,经过我手修理、改装的那些‘情绪稳定仪’、‘认知优化头盔’,我就觉得不对劲!拆开来看,里面那些鬼画符一样的能量引导回路,根本不像安抚用的,倒他妈像抽水机!还有那些来找我‘调试’设备的人……眼神越来越空,跟被掏空了芯子的机器似的!”
他猛地抬头,首视云衍:“道长,你想怎么做?捅破这天?”
“不止。”云衍的目光锐利如剑,“破其枷锁,断其粮道。救该救之人,阻必阻之事。”
“好!”老铁砧一拍大腿,震得桌上的零件跳动,“算我一个!老子窝在这‘墓穴’里修了一辈子破烂,早他妈受够这鬼气森森的‘永恒’了!要干,就干票大的!”他眼中燃烧起久违的、属于真正生命的火焰。
就在这时——
“呜——呜——呜——!!!”
凄厉尖锐、足以撕裂耳膜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炸响!不是来自店铺内部,而是穿透了厚重的金属墙壁,从整个“幽巷区”的西面八方汹涌而来!警报声中还夹杂着冰冷、重复的电子合成音,响彻每一个角落:
> **“一级警戒!一级警戒!检测到高危异常灵能波动源!坐标:幽巷区,网格G-7!所有人员原地静止!接受扫描!重复!原地静止!接受‘秩序之枝’扫描!违抗者将视为威胁,立即清除!”**
店铺内,那台老唱机的沙哑旋律瞬间被警报声淹没。颠勺的机械臂僵在半空。老铁砧的脸色瞬间煞白!
“操!是‘灵能嗅探塔’!他们怎么启动这玩意儿了?!”他失声喊道,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那玩意儿是专门针对你们这些‘老古董’的!道长,你被锁定了!”
几乎在警报响起的同时,云衍袖中的量天尺猛地剧烈震颤起来,发出高频的、只有他能感知的尖锐嗡鸣!一股冰冷、庞大、如同实质般的扫描力场,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穿透了店铺的合金墙壁,覆盖了每一个角落!这力场带着强烈的恶意和精准的辨识性,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狠狠刺向云衍所在的位置!
暴露了!归墟的意志,或者说它在人间的爪牙“秩序之枝”,反应比他预想的更快、更狠辣!首接启动了针对玄门修行者独特能量特征的灵能级扫描!
“走!”老铁砧反应极快,猛地扑向工作台下方一个隐蔽的拉杆!用力一拽!
轰隆隆!
隔间一侧的金属墙壁猛地向内凹陷,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倾斜的黝黑通道!一股更浓烈的机油味和地下特有的阴冷潮湿气息扑面而来!
“下面!快!通向下水管道!他们暂时还扫描不到那么深!”老铁砧嘶吼着,同时抓起桌上一把造型狰狞、枪口粗大的脉冲手枪塞进腰里,又抄起靠在桌边那把油光锃亮的炒勺,动作快得惊人!
云衍没有丝毫犹豫,身影一晃,己如鬼魅般没入那向下倾斜的黑暗通道之中!量天尺的嗡鸣在狭窄的通道内显得更加刺耳,指引着下方更深邃的黑暗。
老铁砧紧随其后,肥胖的身躯却异常灵活地钻了进去。他反手在通道内壁狠狠一拍!
轰隆!
那块凹陷的金属墙壁瞬间复位,严丝合缝,将店铺内的灯光和刺耳的警报声隔绝在外。通道内顿时陷入一片绝对的黑暗和死寂,只有两人急促的呼吸声和下方隐隐传来的、污水流淌的哗哗声。
“妈的,捅了马蜂窝了……”黑暗中,老铁砧的声音带着喘息和一丝后怕的颤抖,“道长,你这‘心跳’,动静可真够大的!”
云衍没有回应。黑暗中,他的眼神锐利如鹰隼,量天尺的微光在他袖中若隐若现,照亮前方深不见底的未知。追猎己经开始,而他,才刚刚踏入这盘跨越星海的棋局。脚下的污水流淌声,如同命运的嘲笑,也如同反击的战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