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亭的雅间里,弥漫着一股暖融而沉重的气息。昂贵的熏香丝丝缕缕,缠绕着满桌珍馐的温热香气,试图掩盖窗外骤雨敲打琉璃瓦的密集声响。细密的雨线在雕花木窗外织成一片模糊的灰白帘幕,将璃月港灯火辉煌的轮廓晕染得朦胧不清,只余下几点顽强穿透雨幕的、昏黄模糊的光晕,如同沉浮在混沌水底的星子。
琥珀色的酒液盛在薄胎白瓷盏中,被雅间内通明的灯火映照,呈现出一种近乎流淌的液态黄金质感。达达利亚端起酒盏,动作随意却带着一种武者特有的稳定,杯沿凑近唇边,视线却始终锁定在桌案对面。
“钟离先生,”他开口,声音清朗,穿透了雨声与室内浮动的香气,“这酒,醇厚,够劲。就像璃月港给人的感觉一样,千年的沉淀,不是虚的。”
他仰头,喉结滚动,将盏中酒液一饮而尽,空盏轻轻放回桌面,发出一声清脆的微响。随即,他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笑意的蓝眼睛,此刻却像沉入了北国冰海的海沟,深不见底,紧紧攫住钟离。
“不过,我很好奇,”他指尖带着某种思考的韵律,轻轻叩击着光洁的红木桌面,笃、笃、笃,“璃月人挂在嘴边的‘契约’,当真像传说里那样,是刻在磐石上的神谕,风霜雨雪,千年万年,都磨不掉、化不开?”
他的问题像一把藏在丝绒里的匕首,试探着递出。
桌案另一侧,钟离端坐如山。他并未立刻回应,修长的手指捏着同样质地的白瓷小杯,缓缓转动着,目光落在杯壁上细腻的釉光上,仿佛那上面镌刻着无人能懂的古老箴言。窗外一道惨白的电光骤然撕开雨幕,瞬间照亮了雅间,也映亮了钟离沉静如古井的侧脸。
那枚悬于他耳垂的、打磨成菱形的小小石珀坠饰,在这突兀的强光下,折射出一点极幽微、极冷硬的金棕色光芒,如同深埋地底、历经万载熔岩淬炼的矿石核心,坚硬而冰冷。电光隐去,室内重归暖黄灯火,那点冷光也随之收敛,仿佛从未存在。
“契约,”钟离终于开口,声音平稳低沉,如同玉石相击,带着一种穿越漫长时光的厚重感,清晰地压过了窗外的雨声喧哗,“维系着璃月港的过去与现在,其基石,在于双方意志的明晰与对等。”
他抬起眼,那双金棕色的眸子看向达达利亚,里面是阅尽千帆后的平静,深不见底,如同蕴藏着整个层岩巨渊的矿脉。“它并非坚不可摧的神谕,达达利亚阁下。它的力量,源于缔结者的信守与责任。”
他微微一顿,目光似乎穿透了雅间的墙壁,投向璃月港更深的角落。“正如这雨,终究会停歇。万物皆有其流转,契约亦有其始终。重要的,是存续期间那份不容背弃的‘信’。”
“信?”达达利亚嘴角扬起一个弧度,那笑容里糅杂着年轻特有的锋锐和一丝难以捉摸的兴味,“真是有趣的说法。在至冬,我们更信奉力量本身,还有达成目标的手段。”
他拿起银箸,随意拨弄了一下盘中精致的蟹肉,动作间带着武者的利落。“不过,钟离先生,你这番话让我对璃月的‘契约精神’更感兴趣了。或许,我们可以……多聊聊?”他再次看向钟离,眼中的深蓝如同漩涡,带着不加掩饰的探究。
钟离持杯的手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刹那,杯沿距离唇边还有寸许距离。窗外的雨声似乎更急促了些,敲打在琉璃瓦上,噼啪作响。他缓缓放下酒杯,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嗒”。
“世事如流水,阁下。”钟离的声音依旧平稳,目光落在达达利亚年轻而充满探求欲的脸上,“有些水流,顺势而为方得其所;若强行筑堤拦阻,或逆流而上,终不免激起不必要的漩涡,伤人伤己。”他顿了顿,金棕色的眼眸深处,沉淀着难以估量的时光重量,仿佛在凝视着某种既定的轨迹。“强求于契约之外,非智者所为。”
达达利亚脸上的笑容淡去了几分,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锐利地眯起,像锁定了猎物的鹰隼。“漩涡?”他咀嚼着这个词,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过一道无形的弧线,仿佛在勾勒某种进攻的路径,“有时候,恰恰是漩涡的中心,才能看清最深处的真相,不是吗,钟离先生?”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固执的挑战意味,如同出鞘半寸的利刃,寒光微露。
雅间内一时只剩下窗外滂沱的雨声和熏香袅袅的微音。暖黄的灯火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一个挺拔如松,一个锐利如枪,在无声中对峙着,被雨水模糊的窗棂仿佛成了隔绝世界的边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