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塘边的柳条抽打着林月虹的后颈，但她顾不上拂开。现在占据她全部注意力的是杨宇缚——准确地说，是杨宇缚用她的身体做出的那个咬牙切齿的表情。
"都是你的错！"杨宇缚用林月虹的声音吼道，这声音比他自己原本的声音高了八度，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尖锐，"要不是你那天踹倒自行车..."
林月虹踢飞一块石子，石子在水面上弹跳三次才沉下去："明明是你先撞到我的铝饭盒！"她用杨宇缚低沉的嗓音反击，这声音现在属于她，"而且谁让你去碰那扇破铁门的？"
这是灵魂互换的第十二天。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投在池塘水面上，拉长变形，像两个纠缠在一起的怪物。林月虹看着水中"杨宇缚"的倒影，那张属于她却被他占据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她突然感到一阵恶心——既是对这个情景，也是对自己。
"你知道用你的身体有多麻烦吗？"杨宇缚继续控诉，手指揪着校服下摆——这是林月虹焦虑时的小动作，"每天都要担心裙子会不会走光，体育课换衣服像做贼，还有..."他的声音低下去，"那个..."
林月虹脸红了。她知道他指的是月经。这个认知让她既尴尬又愤怒，仿佛自己的隐私被侵犯，尽管侵犯者是她自己。
"哦，真抱歉我的身体这么让你困扰！"她夸张地鞠躬，用杨宇缚的身体做出这个动作显得特别讽刺，"那你知不知道用你的身体打篮球时，所有人都在喊'杨宇缚加油'是什么感觉？"她逼近一步，"或者当你发现自己的手掌比我大一圈，却怎么也写不出以前那种工整的字？"
水面突然泛起涟漪。一群锦鲤游过，奇怪的是它们排成了明确的色序：红、橙、黄、绿、青、蓝、紫，像一道水下的彩虹。两人同时愣住，争吵戛然而止。
"看..."杨宇缚指着水中，"鱼..."
就在这一刻，林月虹感到一阵眩晕。水中的倒影突然扭曲，有那么一瞬间，她看见了自己的脸——真正的自己的脸——映在水面上。而站在她对面的杨宇缚也僵住了，他的眼睛瞪大，显然看到了同样的异象。
但下一秒，一条锦鲤跃出水面，打破了幻象。两人的倒影恢复原状：杨宇缚在林月虹的身体里，林月虹在杨宇缚的身体里。
"你看到了吗？"林月虹声音发抖。
杨宇缚点头，额前的刘海被汗水粘住——那是林月虹的刘海："我们的倒影...变回去了。"
他们不约而同地伸手去碰对方，但在指尖相触前，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你们在干什么？"
严冬梅站在三米外，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林月虹注意到本子上画着表格，最近几栏记录着："11月10日，林&杨单独相处时间：27分钟。"
"在...讨论生物作业。"杨宇缚迅速编了个理由，用的是林月虹的声音，但语气完全是杨宇缚式的刻板。
严冬梅的嘴角抽动："是吗？那解释一下这个。"她翻开笔记本另一页，上面贴着几张照片：林月虹(在杨宇缚身体里)帮杨宇缚(在林月虹身体里)拎书包；两人在食堂交换餐盘；昨天篮球赛后递水的瞬间。
"根据校规第38条，男女同学非必要接触不得超过..."
"我们在研究彩虹现象！"林月虹突然说。她指向池塘，锦鲤己经散去，但水面还泛着虹彩："光的折射原理，对吧杨宇缚？"
杨宇缚接得很快："对，入射角等于反射角，而且..."他蹲下捡起一片柳叶放在水面，"表面张力会让光产生色散。"
严冬梅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林月虹知道班主任在找破绽——自从知道他们灵魂互换后，严冬梅就像观察实验小鼠一样监视着他们。
"下周的班会，"严冬梅最后说，"你们做个关于彩虹原理的报告。"她合上笔记本，"分开做。"
她离开后，林月虹长舒一口气。但危机还没结束——杨宇缚突然弯腰按住腹部，脸色煞白。
"怎么了？"林月虹下意识去扶，却在碰到"自己"的手臂时触电般缩回。
"肚子..."杨宇缚咬着嘴唇，"像被刀绞..."
林月虹立刻明白了。这是她每月最痛苦的那天。一种奇怪的愧疚感涌上心头，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扶住杨宇缚："需要...热水袋吗？"
杨宇缚摇头，汗水顺着下巴滴落："医务室...有药..."
去医务室的路上，林月虹不得不用杨宇缚的身体半搂着"自己"。这个姿势引来几个路过的同学侧目，但她顾不上了。杨宇缚的重量压在她肩上，让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身材原来这么娇小。
"其实..."杨宇缚突然开口，声音虚弱，"你的痛觉神经比我的敏感27%。"
林月虹愣住："你怎么知道？"
"灵魂互换日志第8页。"杨宇缚试图微笑，但这个表情在林月虹脸上显得很勉强，"我做了对比实验。"
医务室锁着门。林月虹骂了句脏话，然后想起什么似的，从杨宇缚(其实是她的)校服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她一首藏在鞋柜里的备用钥匙。
"你连这个都知道？"杨宇缚惊讶地问。
"我的身体我了解。"林月虹撇嘴，"每个月这天校医都会提前下班。"
医务室里弥漫着酒精和棉花的气味。林月虹熟门熟路地找出止痛药，又灌了个热水袋。当她把这些递给杨宇缚时，发现他正盯着药瓶标签发呆。
"这个...剂量？"
"两片。"林月虹叹气，"别像个机器人一样什么都计算，听身体的。"
杨宇缚吞下药片后，两人陷入沉默。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画出条纹，像一道落地的彩虹。林月虹突然注意到墙上挂着的视力表——最下面一行是小得离谱的字母。
"你看得清那个吗？"她指着E字方向。
杨宇缚眯眼："勉强。你的近视度数比体检表上高了50度。"
"而你明明发现了却从不提醒我。"
"我以为你故意装作看得见。"
又是一阵沉默。热水袋发出咕噜声，杨宇缚突然问："为什么是锦鲤？"
"什么？"
"池塘里的鱼，为什么排成彩虹色序？"
林月虹耸肩："巧合吧。"
"根据泊松分布，七条鱼恰好按红到紫排列的概率是..."
"停。"林月虹捂住他的嘴——这个动作让她碰到自己的嘴唇，触感怪异，"不是所有事都需要计算。"
杨宇缚的睫毛——她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林月虹突然意识到，在这个距离，她能看清自己眼睛的每一个细节：虹膜边缘的淡褐色斑点，下眼睑的小痣，还有睫毛投下的阴影...这些她从未注意过的细节，现在被另一个人每天注视着。
"我们得做个约定。"她突然说，"关于...身体使用权。"
杨宇缚点头："比如？"
"不许用我的身体参加马拉松。"
"不许用我的身体喝碳酸饮料。"
"不许剪我的头发！"
"不许改我的作业本名字！"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气氛渐渐缓和。最后林月虹伸出小指："违约的人..."
"承包对方一个月的值日。"杨宇缚勾住她的小指。
就在这时，医务室的门突然打开。齐光谱老师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一个发光的培养皿："果然在这里！"他兴奋地举起器皿，"看这个！"
培养皿中的彩虹菌呈现出清晰的图案：两个交织在一起的字母L和Y。更惊人的是，菌落正随着两人的靠近而增强亮度。
"情感共鸣效应！"齐光谱激动地记录数据，"十年前那对学生的菌落也出现过类似..."
他的话被广播打断："请林月虹、杨宇缚立即到教导处。"
钟春阳的办公室里摆着一台老式投影仪。教导主任按下播放键，屏幕上显示出今早池塘边的监控画面：两人争吵时，水面下的锦鲤确实排成了完美的彩虹色序。
"解释一下？"钟春阳的镜片反着冷光。
林月虹和杨宇缚对视一眼。这一次，他们异口同声：
"光学现象。"
回宿舍的路上，两人经过池塘。夜色己深，但水面还泛着微弱的虹彩。林月虹突然蹲下，从书包里掏出那本被施了魔法的日记。
"写下来。"她递给杨宇缚一支笔，"今天的发现。"
杨宇缚工整地记录："11月10日，倒影异常现象持续3.7秒，可能与环境光线和水面折射率有关..."
林月虹在旁边画了条彩虹色的鱼，鱼嘴里吐出泡泡，每个泡泡里都是他们争吵时的画面。画完后她发现杨宇缚在看她，眼神是她从未在自己脸上见过的温柔。
"干嘛？"
"你画得..."杨宇缚斟酌词句，"很有表现力。"
林月虹突然觉得脸热——虽然现在这张脸是杨宇缚的。她合上日记本，发现封面上的彩虹锁链图案又延伸了一截，几乎要环绕整个本子。
"明天见。"她匆匆说完，转身走向女生宿舍。
身后传来杨宇缚的声音："记得热敷右肩，你...我的肌肉拉伤了。"
林月虹没有回头，但举起手比了个OK的手势。月光下，她的影子——杨宇缚的影子——和池塘的虹彩重叠在一起，像两个和解的敌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