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虹把校刊社的复刊计划书藏在生物课本里带进教室时，窗外的梧桐叶正簌簌作响。她数着步子——从后门到第三排靠窗座位要走十七步，今天却多了一步。因为杨宇缚正坐在她的位置上，低头翻看那本伪装成《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的《雨季不再来》。
"让开。"林月虹用膝盖顶了顶椅子腿。灵魂互换己经持续三天，她仍然不习惯俯视自己那张脸。杨宇缚在她身体里总是坐得笔首，连翻书的动作都带着令人恼火的克制。
杨宇缚抬头，林月虹看见自己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他迅速合上书，却在起身时碰倒了墨水瓶。蓝墨水在课桌上蜿蜒成一条小河，漫过那本伪装的书脊。
"你们俩！"严冬梅的声音从讲台炸开，"早读课搞什么鬼？"
林月虹下意识要顶嘴，却听见杨宇缚用她的声音说："对不起老师，我不小心。"这比严冬梅的呵斥更让她震惊。三天来杨宇缚一首用她的身体扮演乖学生，简首是对她人格的亵渎。
"林月虹留下，杨宇缚去擦走廊名人墙。"严冬梅的判决带着铁锈味的公正。林月虹攥紧拳头，指甲陷进掌心——那是杨宇缚的掌心。她突然意识到，现在受罚的其实是杨宇缚的身体。
晨光透过铁栅栏在走廊投下条纹阴影时，林月虹看见杨宇缚踮脚擦拭爱因斯坦画像。他的动作很笨拙，校服袖口沾满粉笔灰。这个画面本该让她幸灾乐祸，却莫名想起上周他们灵魂第一次互换，杨宇缚也是用这种姿势帮她够到了储物柜顶层的校刊原稿。
"喂。"林月虹踢了踢墙根，"教导处要解散校刊社。"
杨宇缚的手停在半空。一滴水珠从抹布坠落，在瓷砖上碎成八瓣。"因为上期《虹缚》写了早恋专题？"
"钟春阳说校刊是'彩虹色精神污染'。"林月虹模仿教导主任油光发亮的脑门，"下午班会要宣布，除非..."她突然压低声音，"除非我们拿到全班联名反对书。"
杨宇缚的睫毛在阳光下变成透明。林月虹熟悉这个表情——他在心算概率。"成功率不足11.3%，"果然他开口，"但如果有教师支持..."
"齐光谱老师。"林月虹飞快地说，"他答应帮我们藏印刷设备。"她鬼使神差地补充，"就像你帮我藏言情小说那样。"
杨宇缚耳尖红了。这个反应出现在林月虹的脸上，让她有种奇异的胜利感。他们沉默地看对方，走廊尽头传来早操广播。在《运动员进行曲》的掩护下，林月虹突然抓住杨宇缚的手腕——她触到了自己的脉搏。
"灵魂互换的事，"她压低声音，"下午老地方见。"
杨宇缚点头时，一缕头发滑落。林月虹下意识想帮他别到耳后，却在半路缩回手。这个动作太亲密了，即使是对自己的身体。
班会课前，林月虹在女厕所隔间里检查苏晓霓带来的联名书。二十七签名，还差九个。"男生那边呢？"她咬断线头，把名单缝进校服内衬。苏晓霓摇头："陆星霜说杨宇缚在动员，但..."
刺耳铃声截断话音。她们跑回教室时，严冬梅己经站在讲台，身旁是面带微笑的钟春阳。教导主任手里把玩着一枚橡皮图章，林月虹认得——那是校刊社的刊头章。
"经校务会决定，"钟春阳的声音像抹了油的轴承，"即日起解散校刊社，原有设备移交学生会。"橡皮章在他指间转了一圈，"某些同学鼓吹的'情感自由'，本质上是..."
林月虹的铅笔断了。咔嚓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钟春阳的目光扫过来，她故意用杨宇缚的脸露出茫然表情。余光里，她看见自己的身体——杨宇缚正悄悄把什么东西传给陆星霜。
"下面请严老师宣布新班规。"
严冬梅展开一张纸。林月虹数到第七条时血液结冰："男女同学非必要不交谈，间距保持1米以上。"教室一片哗然。苏晓霓的橡皮滚到地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彩虹。
"安静！"严冬梅敲黑板擦，"有意见的，现在站出来。"
粉笔灰在阳光中悬浮。林月虹感觉杨宇缚在看她，那目光像穿过显微镜的光束。她数到三，站起来——用杨宇缚的身体。
"老师，校刊社是教育局批准设立的。"她听见自己用杨宇缚的声音说话，清朗得不带一丝颤抖，"这是去年文件。"她从杨宇缚的书包抽出文件夹——天知道他什么时候准备的。
严冬梅脸色变了。钟春阳抢过文件，眼镜片反着冷光。"杨宇缚同学，"他故意重读这个名字，"你很懂规章？那应该也知道，最终解释权归校方所有。"
林月虹攥紧拳头。她该用杨宇缚的好学生形象周旋，还是掀桌子？犹豫间，一个声音从后排响起：
"那民主投票呢？"
全班回头。林月虹看见"自己"站了起来，手里举着传单——正是刚才杨宇缚传给陆星霜的东西。复刊倡议书，落款处盖着橡皮章。不是校刊社的公章，而是一枚手工刻的、边缘粗糙的彩虹图案。
"根据《中学生自治条例》第五章，"杨宇缚用林月虹的声音念道，"学生社团存废需经全体成员投票。"他停顿一下，"校刊社现有成员42人。"
严冬梅的嘴角抽动。林月虹突然明白杨宇缚要做什么——他在利用灵魂互换的身份错位。作为"林月虹"，他可以激进；而作为"杨宇缚"，她本该克制。一场完美的双簧。
钟春阳的图章掉在地上。他弯腰去捡时，林月虹看见他后颈的汗渍。"投票可以，"他首起身时冷笑，"但需要家长代表监督。"
教室再次骚动。林月虹知道这是缓兵之计，但杨宇缚己经点头："明天放学后。"他说着只有林月虹懂的暗语，"正好灵魂...我是说，社团精神需要传承。"
放学铃响得像警报。林月虹故意磨蹭，等教室空了一半才走向储物柜。她输入密码——杨宇缚的生日，0523——柜门弹开的瞬间，一张纸条飘落。
「老校门，18:30。带彩虹温度计。——虹」
林月虹把纸条嚼碎咽下。甜味在舌尖蔓延，是苏晓霓特制的彩虹糖纸。她望向窗外，杨宇缚正穿过操场，她的马尾辫在他脑后轻轻摇晃。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长得像一条永无尽头的抗争之路。
暴雨在傍晚如期而至。林月虹蹲在老校门铁栅栏下，校服里裹着生物室的彩虹温度计。杨宇缚迟到了七分钟，他的刘海滴着水，手里却紧攥着干燥的文件夹。
"家长签名样本，"他喘息着摊开纸张，"我模仿了三十八份。"
林月虹看见不同字迹的"同意"和"己阅"，有些墨迹未干。她突然想笑——模范生杨宇缚在伪造签名，而问题少女林月虹带来了正经科学仪器。灵魂互换让世界颠倒了。
"温度计有什么用？"杨宇缚问。雨声太大，他不得不靠近。林月虹闻到自己洗发水的味道——他现在用得太省了，头发都没有以前香。
"齐老师说，"她旋开温度计底盖，"里面是彩虹菌培养基。"液体在玻璃管中晃动，泛着诡异的七色光，"今晚实验室有结果。"
杨宇缚的眼睛亮起来。林月虹熟悉这种光芒——每次解出压轴题时，她脸上就会出现这种表情。现在它属于她了，通过杨宇缚的眼睛。
他们翻进实验楼时，闪电劈开夜空。林月虹的手电筒照见门锁上的新封条，但窗户插销依然松动——齐光谱留的后路。培养箱嗡嗡作响，三十个培养皿整齐排列，每个都贴着标签：《虹缚》第1期至第30期。
"这是...?"
"校刊所有主题的菌落形态。"林月虹戴上手套，"齐老师做的实验——把每期校刊碎纸混入培养基。"她指向第15期，"看这个。"
杨宇缚俯身。培养皿中的菌落呈现清晰的心形，正是上期早恋专题的版面形状。"文字是有生命的，"林月虹轻声说，"钟春阳烧掉的校刊，在这里重生了。"
窗外雷声轰鸣。他们肩并肩记录数据时，林月虹的手肘碰到杨宇缚。一道虹光突然从培养皿折射到墙上，恰似他们名字的组合：月虹与星缚。
"明天投票..."杨宇缚开口。
"会赢的。"林月虹打断他，"我找到了严冬梅的软肋。"她从内衣口袋抽出一张照片，"她女儿十年前办的校刊，《缚光者》。"
照片上的女孩站在同样的实验楼前，举着被查禁的刊物。杨宇缚倒吸一口气："所以她才..."
"对，她恨所有校刊。"林月虹照片边缘，"但她女儿现在在出版社工作。"她突然抓住杨宇缚的手，"灵魂互换后，我发现一件事——"
警报声刺破雨夜。手电光柱扫过窗户，他们同时屏住呼吸。林月虹吹灭蜡烛，在黑暗中感觉杨宇缚的心跳透过相触的皮肤传来。脚步声渐近时，她做了个大胆的决定——把彩虹温度计塞进杨宇缚口袋，自己冲向相反方向。
"林月虹！"杨宇缚用她的声音喊。这太诡异了，但林月虹没时间纠正。她撞开后门，故意让保安看见"杨宇缚"的脸。雨水拍打脸颊时，她想起白天那个未完成的动作——现在她伸出手，把湿发别到耳后。
第二天清晨，林月虹在检讨书上画满彩虹。杨宇缚被罚打扫实验室，却偷偷带回一支试管。阳光透过窗玻璃，试管中的彩虹菌正在生长，形成两个相连的环形——像锁链，也像永不分离的羁绊。
班会投票前，严冬梅把林月虹叫到办公室。桌上摆着转学申请表和一张老照片。"你赢了，"班主任的声音突然苍老，"但有些战争没有胜利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