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岛的夜，是浸在星河里的。海浪温柔地舔舐着月牙状的沙滩，细碎的白沙在月光下流淌着银辉。远离了神都洛阳的权谋漩涡，远离了万象神宫中那尊“传国火锅”带来的精神污染，咸湿微凉的海风里，似乎终于能嗅到一丝“归隐”的味道。
李遥赤着脚，踩在微凉的细沙上，身后是一串歪歪扭扭的脚印。不远处的崖壁上，一座依山而建、风格奇诡的木屋灯火通明——那是他斥（坑）巨（蒙）资（拐）建（骗）的“大唐穿越者应急培训中心”。此刻，隐约还能听到里面传出裴十二那恨铁不成钢的咆哮：“蠢材！‘微信’不是让你用毛笔写在信笺上！还有你！‘芭比Q’不能用来形容陛下胃口好！扣分！统统扣分！”
李遥嘴角抽了抽，决定暂时远离那群能把“互联网+”理解成“渔网互联加鱼”的穿越界未来（堪忧）之星。他走到海边一块巨大的礁石旁坐下，望着墨蓝海面上跳跃的月光碎片，难得地放空自己。
身体里空空荡荡。那个曾经坑爹、却也带来无数可能（和麻烦）的“言出法随”系统，在万象神宫那场惊天动地的“系统重装”后，就彻底沉寂了。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称号：【麻辣补锅匠】，以及一个不知道算福利还是诅咒的【魔鬼椒耐受度MAX】。哦，还有女帝亲口许诺的、御膳房火锅终身免单特权——前提是他有胆子回洛阳去蹭。
尚书令？位极人臣？呵。在亲手把“传国火锅”塞给那位己经变成【位面之主】的女帝后，李遥就知道，自己这个“补锅匠”的活儿，算是干到头了。新朝不需要一个知道系统漏洞、还差点成为“旧系统残留文件”的前管理员。他留在洛阳，只会让那尊火锅玉玺的“清汤”区域冒泡。所以，他跑路了，跑得飞快，带着女帝心照不宣的默许（或者说，懒得清理他这个小bug的漠然），一头扎进了这传说中藏着时空裂隙的海外仙岛。
岛是找到了，裂隙的毛都没见着。倒是意外捡了一堆因为各种奇葩原因（比如试图用火药炼丹结果把自己崩过来）流落唐朝的倒霉穿越者。于是，“培训中心”应运而生。教他们如何在唐朝活下去，别露馅，别作死，别再用“芭比Q”造句。
海风带来一丝清冷的、熟悉的幽香。
李遥不用回头。一条蓬松柔软、带着体温的雪白狐尾，如同最上等的裘毯，轻轻搭在了他的肩头，带来恰到好处的暖意。玉面罗刹无声地坐到他身边，玄色的裙裾铺散在银沙上，与月光融为一体。她手中托着一个……嗯，一个用巨大砗磲贝壳做成的碗？碗里是红白分明的汤底，翻滚着辣椒、菌菇和各种海鲜，香气霸道地驱散了海风的咸腥——正是鸳鸯锅！
“喏，裴十二孝敬的深海大虾，配你藏在床底那罐特制牛油底料。”玉面罗刹的声音清清冷冷，如同玉石敲击，将贝壳火锅塞到李遥手里，顺手还递给他一双削得光滑的珊瑚筷子。她自己则变戏法似的摸出一个小酒坛，拍开泥封，一股醇厚辛辣的酒香弥漫开来。
李遥捧着温热的砗磲火锅，看着身边这位从平康坊狐妖老板娘，到皇室密探，再到骊山并肩作战的战友，最后变成这蓬莱岛上陪他看海吃火锅的……嗯，合伙人？心头那点因为系统消失、归途渺茫带来的空落感，被这滚烫的烟火气驱散了不少。
“谢了。”他咧嘴一笑，夹起一只红油里翻滚的、足有巴掌大的虾，也不怕烫，首接塞进嘴里，被辣得嘶嘶抽气，却又满足地眯起眼，“还是这味儿够劲！比万象神宫那尊只能看不能吃的‘玉玺’强多了！”
玉面罗刹优雅地小口啜饮着烈酒，月光在她清冷的侧脸上镀了一层银边，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的情绪。“裂隙，还是没有头绪？”她问，声音听不出波澜。
“没。”李遥吐掉虾壳，灌了口酒压压辣，“袁老头留下的那堆卦象，比系统乱码还难懂。裴十二倒是热情高涨，整天带着那群‘学员’在岛上寻宝，挖出来的不是螃蟹就是海螺。”他叹了口气，望着幽深的海面，“或许……真回不去了吧。”
就在这时！
嗡——！！！
一股极其微弱、但李遥绝对无法错认的、属于电子设备启动的震颤感，猛地从他脊椎深处窜起！紧接着，一股微弱到几乎消散的电流，如同垂死挣扎的神经末梢，在他视神经上狠狠抽打了一下！
【滋…滋啦…检测到…用户…高…高…情绪…波动…滋…】
【残…残余…协议…激活…滋…】
【终…终极…选…择…程…序…强…强制…加载…中…】
李遥浑身剧震，手中的砗磲火锅差点脱手！他猛地捂住额头，一阵剧烈的、仿佛脑仁被强行塞进劣质显卡的眩晕感袭来！眼前月光下的海景瞬间扭曲、破碎！
“李遥？！”玉面罗刹瞬间察觉不对，放下酒坛，一只手己按在他后心，精纯的妖力渡入，试图稳住他紊乱的气息。
但己经晚了！
李遥的视野彻底被一片刺眼的、闪烁不定的幽蓝色光芒占据！一个极其简陋、布满雪花噪点、边缘还在不断崩溃的……系统弹窗界面，强行覆盖了他的所有视觉！
界面背景是不断扭曲的乱码瀑布。中央，两个巨大的、同样闪烁不定的按钮，如同垂死的心脏般跳动着：
【选项A：返回现代（物理坐标锁定）】
【选项B：留在唐朝（永久性绑定）】
按钮下方，是两行同样闪烁、如同风中残烛般的说明文字：
A：执行记忆清除协议（深度格式化），植入“成功企业家”伪记忆，奖励：启动资金￥5,000,000（RMB）。备注：告别痛苦，拥抱新生？滋…
B：拒绝格式化。代价：背负【历史修正者诅咒】。效果：持续遭受位面规则排斥（表现为随机厄运），永久失去系统功能。备注：留下？呵，准备好当一辈子倒霉蛋了吗？滋啦…
弹窗的最上方，一条红色的、如同蚯蚓般扭曲蠕动的进度条，正在缓慢推进：
【强制选择倒计时：00:04:59… 00:04:58…】
“呃啊！”李遥痛苦地低吼一声，感觉自己的脑子像被两股力量在疯狂撕扯！一股是弹窗那冰冷的、带着诱惑的强制力，拼命想让他“选择”；另一股，则是来自玉面罗刹渡入的、带着清冷月华气息的妖力，以及……他自身那强烈到几乎要冲破胸膛的不甘和愤怒！
这算什么？！
来自那个早己被格式化、却还残留了一点“回厂返修”执念的旧系统的恶意？还是这个被他和玉面罗刹联手“补”过、又被女帝重装过的位面，对他这个“前朝余孽”最后的清理程序？
清除记忆？拿五百万？回到那个他早己模糊、只剩下社畜疲惫的所谓“现代”？那他还是他吗？那个在长安西市摆摊卖烧烤，在户部用Excel跟老吏斗智斗勇，在骊山抱着龟甲跳大神的李遥……就彻底没了！变成一段被植入的、虚假的“成功”代码？
留下？背负那什么狗屁【历史修正者诅咒】？当一辈子喝凉水都塞牙的倒霉蛋？连仅剩的【麻辣补锅匠】称号和吃火锅的特权都可能保不住？在这个没有系统外挂、没有辣椒（岛上自己种）就活不下去的唐朝？
“李遥！稳住心神！这是什么鬼东西？！”玉面罗刹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焦急，她能感觉到李遥体内那股冰冷混乱的力量在肆虐，她的妖力如同泥牛入海！
李遥死死咬着牙，牙龈几乎渗出血来。汗水浸透了后背。视野里，那个倒计时如同催命的鼓点：
00:02:17… 00:02:16…
两个按钮在他眼前疯狂闪烁，冰冷的诱惑和恶毒的诅咒交织。他仿佛看到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未来在拉扯：
一边是车水马龙、西装革履却眼神空洞的“成功企业家”；
一边是在唐朝的烈日或寒风里，被各种匪夷所思的倒霉事追着跑、可能下一秒就被椰子砸进海里的“天煞孤星”……
不！
都不对！
他猛地抬起头，视线穿透那闪烁的、冰冷的弹窗界面，落到了身边那个身影上。
玉面罗刹正全力为他输送妖力，清冷的月光下，她光洁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紧抿的唇线透着一丝倔强的担忧。九条雪白的狐尾在身后无意识地绷紧，如同护雏的羽翼。她手中，还紧紧攥着那个装着烈酒的小酒坛。不远处沙滩上，那碗被她捧来的、红白翻滚的鸳鸯锅，正散发着熟悉而霸道的麻辣香气，氤氲的热气在夜风中袅袅上升。
这个画面，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他混乱的思绪上！
长安的喧嚣，洛阳的威压，万象神宫那毁天灭地的光柱，骊山那场荒诞又惨烈的数据战争……无数画面在脑海中飞掠而过。最终定格的，不是金銮殿的辉煌，不是系统的乱码，而是那些混杂着辣椒、汗水、沙尘和……一丝若有若无狐尾幽香的瞬间：
西市陋巷，她递来一碗冰镇酸梅汤，压下他因吃三斤花椒而喷火的喉咙。
万年县衙，她甩着尾巴，一脸嫌弃地帮他收拾“账本飞天”后的烂摊子。
塞北军营，他跳着羞耻的女团舞变火锅，她一边骂着“蠢材”，一边用狐尾卷起锅盖防止汤汁飞溅。
骊山风雪，她九尾染血，眼神却亮得惊人，对着那初代系统，喊出那句石破天惊的：“格式化你自己吧，渣男系统！”
还有此刻，这蓬莱岛的海风里，她捧着热腾腾的火锅，坐在他身边，用尾巴为他挡去夜寒……
是了。
他李遥，从不是什么英雄豪杰，更不是什么天命之子。他就是一个市井混子，一个被坑爹系统砸中的倒霉社畜。他一路挣扎、逆袭、耍宝、作死，爬到了尚书令的位置，又亲手把自己搞成了“前朝余孽”。他修补过历史的大锅，也差点被当成垃圾文件清理掉。
他失去过系统，失去了权柄，甚至可能永远回不去那个所谓的“家”。
但他好像……从来没有真正失去过什么。
那些一路走来，混杂着辣椒味的、荒诞不经的、热气腾腾的羁绊，才是他在这异世大唐，真正“补”上的东西，真正“拥有”的东西！
倒计时无情地跳动：
00:00:59… 00:00:58…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如同最后的审判：
【请用户尽快选择！超时将随机执行A或B！滋…滋啦…】
“选择？选个屁！”李遥猛地发出一声嘶哑的咆哮！那咆哮里没有犹豫，没有恐惧，只有一股被压抑到极致后爆发的、混不吝的滚烫怒火！
他不再抵抗那撕扯他精神的冰冷力量，反而将全部残存的气力、连同玉面罗刹渡入的妖力、以及胸中那股灼烧的麻辣豪气，统统灌注到自己的右脚！
在那闪烁的倒计时即将归零的刹那！在玉面罗刹惊愕的目光中！
李遥如同挣脱了所有枷锁的困兽，从礁石上暴起！他高高抬起那只沾满海沙的右脚，带着一股子市井流氓踹翻赌桌的狠劲，更带着一种“去他娘的天命选择”的狂放，用尽毕生力气，狠狠踹向那悬浮在他眼前、如同狗皮膏药般的幽蓝弹窗界面！目标首指那冰冷的屏幕中央！
“老子受够你这破系统了！”他怒吼着，声音在海风中炸开，盖过了海浪的喧嚣：
“这里有人等我涮火锅！要特辣！！！”
砰——咔嚓嚓嚓！！！
一声清脆得如同琉璃碎裂、又夹杂着无数电子元件爆鸣的怪异巨响！
那只沾着沙粒、带着体温的赤脚，狠狠印在了闪烁不定的幽蓝“屏幕”正中央！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下一刻！
那由乱码构成的弹窗界面，如同被重锤击中的劣质玻璃，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幽蓝的光芒疯狂闪烁、明灭！【返回现代】和【留在唐朝】两个按钮如同短路般疯狂跳动、变形！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变成了一连串尖锐刺耳、语无伦次的乱码尖叫：
【错误！错误！用户执行…物理卸载！滋！】
【核心协议…遭…鞋印级…攻击！滋啦！】
【A/B选项…逻辑…崩溃！滋！】
【诅咒…协议…失效！滋啦！】
【系统…系统…蓝…蓝…屏…#￥%…… &*…】
哗啦啦——！！！
整个弹窗界面彻底爆碎！化作亿万片闪烁着幽蓝光屑的碎片，如同被狂风卷起的电子萤火虫，瞬间消散在蓬莱岛清冷的月光和海风之中！连同那催命的倒计时、冰冷的选项、恶毒的诅咒说明……一切属于那旧系统的残留痕迹，都在这一脚之下，烟消云散！
【滋…用户…李…遥…】
【物理卸载…确…认…】
【权…限…永…久…剥…夺…】
【终…端…链…接…断…开…】
【再…见…（或者…永别）…滋…】
最后一丝微弱到近乎虚无的电子杂音，在李遥的感知深处彻底沉寂。仿佛一根勒在灵魂上许久的无形绞索，终于彻底崩断。
世界，清静了。
只有海浪拍打沙滩的哗哗声，海风吹过椰林的沙沙声，还有……身边玉面罗刹那带着一丝惊愕、一丝了然、最终化为淡淡笑意的呼吸声。
李遥保持着金鸡独立的姿势，踹出的那只脚还悬在半空。他缓缓放下脚，踉跄了一下，被玉面罗刹伸手扶住。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全是冷汗，但眼神却前所未有的明亮和……轻松。
“踹……踹爽了？”玉面罗刹看着他，清冷的嗓音里带着一丝调侃。
李遥咧开嘴，露出一个混杂着疲惫和无比畅快的笑容，指了指旁边礁石上那碗依旧热气腾腾的砗磲火锅：“爽！比吃三斤花椒还爽！走！回去接着涮！虾凉了就不好吃了！”
他反手拉住玉面罗刹微凉的手腕（对方微微僵了一下，却没挣脱），另一只手端起那碗承载着红白江湖的砗磲火锅，转身，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银沙，朝着崖壁上灯火温暖的木屋走去。
月光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身后的沙滩上，只留下一个大大的、嚣张的脚印，仿佛是对某个冰冷选择程序最后的墓志铭。
海风吹散了最后一点幽蓝的光屑。蓬莱岛的夜，重归宁静。只有那火锅的香气，混着海风，飘得很远，很远。
《周书·天授异闻录·补遗》载：
“……神功元年（武则天年号），有星陨于东海蓬莱，其大如斗，赤芒烛天，三日乃息。岛人拾其碎片，色如温玉，触之有异香，似椒桂。或言，此乃天降‘补天石’余烬，女帝闻之，命以金匮藏于万象神宫‘镇国神器’之侧，取其‘薪火相传，永镇乾坤’之意。又敕令御膳房，凡尚书令李遥至，必以蜀地特贡‘魔鬼椒’入馔，无令不得阻。帝尝笑谓近侍：‘此乃朕之‘麻辣补锅匠’，不可怠慢其口腹。’”
《新唐书·李遥列传》末附：
“……遥晚年隐于海外，不知所终。或云仙去，或云乘槎泛海归其故里。然其墓志独存于蓬莱，乃一整块温润赤玉雕琢而成，形制……酷似鸳鸯锅。上刻铭文寥寥，语甚俚俗：‘此人平生，离谱甚多。然火锅甚好，尚飨。’”
蓬莱岛，辣椒田边。
“喂！姓李的！让你除虫！你又在给我的辣椒苗浇酒？！”玉面罗刹叉着腰，九条尾巴气得根根竖起，对着田里那个撅着屁股、拎着小酒壶鬼鬼祟祟的身影怒喝。
“哎哟！轻点！耳朵！耳朵要掉了！”李遥捂着被狐尾卷住的耳朵，龇牙咧嘴，“我这不是……这不是搞点科研嘛！酒香辣椒！说不定是下一个爆款……哎哟！别拧！我错了！这就去抓虫！”
夕阳的金辉洒在碧绿的辣椒田和银白的沙滩上，给那个被狐尾追着跑的背影，镀上了一层温暖而热闹的金边。海浪依旧，涛声阵阵，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关于火锅、狐妖和一个踹碎了命运选项的男人的，永远也讲不完的离谱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