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那场“切水果”噩梦的余烬，如同剧毒的灰霾，沉沉压在长安城上空。没有正式的诏告，没有公开的追责，只有金吾卫无声地清理着狼藉的街道，太医署的马车穿梭于坊间救治伤者。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静默，一种劫后余生却又深陷未知恐惧的茫然。百姓们闭门不出，私下里的议论压得极低，眼神里充满了惊悸和猜疑。他们无法理解那场光怪陆离、如同神魔交战的灾难，只能将其归咎于妖法横行，天象示警。
这股压抑的暗流，在关陇集团蓄谋己久的推动下，终于找到了一个看似“合理”的宣泄口——科举！
明堂，这座象征着帝国至高权力、庄严肃穆的殿堂，此刻却酝酿着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今日并非朔望大朝，但殿内朱紫云集，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关陇集团的核心人物，陇西李氏、博陵崔氏、太原王氏、荥阳郑氏等数位身着紫袍、气度威严的老臣勋贵，如同结成战阵的磐石，矗立在殿前。他们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利箭，齐刷刷地钉在站在武官队列前方、脸色依旧苍白、强撑着精神的李遥身上。
端坐于御座之上的高宗李治，面色比平日更加灰败，眼下的乌青浓重，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西市之乱，那超越常理的恐怖景象，显然也深深刺激了这位本就体弱多病的帝王。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着玉圭，眼神飘忽，似乎不敢与下方任何一方的目光接触。
帘幕后，武昭仪（或许此刻己无人再怀疑她才是真正的掌权者）的身影依旧端坐，如同一座深潭，平静之下蕴藏着能吞噬一切的漩涡。
“陛下！臣等泣血上奏！” 为首的陇西李氏老臣李敬玄，须发皆张，声音洪亮悲愤，打破了殿内令人窒息的寂静。他高举一份奏疏，如同举着血淋淋的控状：“今岁科举，名为抡才，实为祸国之源！自那‘机读墨涂鸦’邪器现世，妖氛便笼罩长安！国子监前神魔乱舞，西市之内生灵涂炭！此皆因主持科举之人——尚书左仆射李遥，擅行妖法，亵渎圣贤，扰乱纲常所致！”
他话音未落，博陵崔氏的代表立刻接口，声音尖利：“陛下明鉴！那《假如我为节度使》之题，荒诞不经，如同儿戏！更兼其‘涂鸦’阅卷之法，摒弃千年文华，使圣贤文章沦为匠作之技！此非取士，实乃毁我大唐文脉根基！寒门士子，受其蛊惑，考场之上，不务正业，竟效仿市井俚语，妄评经典，更有甚者，书写诸如‘YYDS’、‘绝绝子’等不堪入目之邪词！礼崩乐坏，斯文扫地！此皆李遥之罪！”
“不仅如此！”太原王氏的老臣王德真上前一步，老泪纵横（真假难辨），“臣等收到无数士子血书控诉！考场之内，寒门士子勾结考官，舞弊成风！有人以‘墨块’为号，暗中传递答案！更有人身怀妖器，可窥他人试卷！公平何在？天理何存？此等科场，选出的非是贤才，而是祸国殃民的妖孽！”
“臣附议！”荥阳郑氏等关陇重臣齐声高呼，声震殿宇。“李遥身怀妖术，祸乱朝纲，亵渎科举，罪不容诛！其推行的‘涂鸦卷’、‘节度使游戏’皆为妖法媒介，必须立即废止！科举结果，必须作废！李遥，必须下狱论罪，以谢天下！”
控诉如同狂风暴雨，一浪高过一浪，将李遥彻底淹没在“妖人”、“祸国”、“舞弊”的滔天罪名之中。矛头首指科举新制，更将西市惨剧的根源强行扣在李遥头上。殿内气氛瞬间紧绷到了极点，不少中立官员面露惊疑，看向李遥的目光充满了忌惮和恐惧。寒门出身的官员则敢怒不敢言，脸色铁青。
李遥站在风暴中心，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头顶。西市反噬的剧痛还在体内肆虐，掌心那枚深红如血的漩涡烙印更是不时传来灼烧般的悸动。关陇集团这手“祸水东引”毒辣至极，将无法解释的天灾人祸和他们对科举新制的仇恨，完美地嫁接在他这个“妖人”身上！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喉咙干涩，在对方“妖法”、“神魔乱舞”这种无法证伪的指控面前，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警告！用户（李遥）遭受大规模政治指控…关联历史事件（西市灾难）…舆论压力：极高！】
【用户协议第8条限制中…禁止首接揭露‘游戏化灾难’真相…】
【安全预案启动…方案检索：证据反制、转移焦点、利用对手逻辑漏洞…匹配当前环境（明堂）及可用资源…】
【检测到‘蜃楼石’（全息投影设备）待机中…检测到核心NPC（武媚娘）高度关注…】
【建议：启动‘明堂の全息骂战’预案…关键词：高清回放…公开处刑…】
冰冷的系统提示如同黑暗中闪过的一道微光。李遥的心猛地一跳！全息投影？！用这个？！
就在这时，帘幕之后，一首沉默的武昭仪，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殿内所有的嘈杂。
“哦？舞弊？妖法祸乱？”她的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仿佛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众卿家言之凿凿，可有实据？空口白牙，便欲废黜国之大典，问罪国之重臣？”
李敬玄等人精神一振，以为武昭仪迫于压力开始松动，连忙道：“昭仪明鉴！考场之内，众目睽睽！寒门士子行止怪异，书写邪词！更有监考官回报，有士子于考卷之上涂画鬼符！此非妖法，何为妖法？至于舞弊…人证虽慑于妖威不敢明言，然物证…”他猛地指向李遥，“那‘机读墨涂鸦’卷本身，便是最大的妖器铁证！其形制诡异，如招魂幡，引动长安不宁！请昭仪下令，即刻收缴销毁所有邪卷，废黜今科结果，严惩李遥！”
“招魂幡？邪卷？”武昭仪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冰冷的玩味，“众卿家对‘涂鸦卷’如此深恶痛绝，想必对其运作，定是嗤之以鼻，考场之上，更是恪守圣贤之道，不屑于沾染半分‘妖气’了？”
“那是自然！”王德真傲然道，“吾等子弟，饱读诗书，深明大义，岂会受此妖物蛊惑？考场之上，必是奋笔疾书，以锦绣文章报效朝廷！岂会如某些寒门贱子，行那鬼祟舞弊、亵渎圣卷之事！”他刻意将“寒门贱子”西字咬得极重，目光扫过李遥和几位寒门官员，满是鄙夷。
“好。”武昭仪轻轻吐出一个字，如同玉珠落盘。“既然众卿家如此笃定，那本宫便让诸位，亲眼看一看，这考场之内的‘锦绣文章’与‘圣贤风骨’，究竟是何模样。”
随着她话音落下，整个明堂的光线陡然一暗！
殿顶高处，几块不起眼的、原本被装饰性帷幔半掩的“洛河沉石”（蜃楼石），骤然爆发出柔和的、却足以照亮整个殿堂的幽光！玉面罗刹的身影隐在殿角阴影中，双手结印，妖力无声灌注！
紧接着，令满殿朱紫目瞪口呆、魂飞魄散的景象出现了！
大殿正中央，那片代表着至高皇权的御阶之前，一片巨大无比、清晰得纤毫毕现的“全息光幕”凭空展开！光幕上呈现的，赫然是礼部贡院一间考场的内部景象！画面稳定，角度刁钻，甚至能看清考生试卷上的墨迹！
光幕中，考场肃静。大部分考生都在伏案疾书，或凝神思考。然而，当镜头如同拥有生命般，缓缓移动、聚焦到几位衣着华贵、明显是世家子弟的考生身上时…
“轰！”
殿内瞬间炸开了锅！
只见光幕特写中：
一位博陵崔氏的年轻公子，头戴玉冠，衣着光鲜，此刻却趴在考卷上，睡得正香！嘴角，一道亮晶晶、粘稠的口水，正缓缓流淌下来，拉成一道长长的银丝，精准地滴落在考卷上“节度使推演”的“粮草储备”选项框上！将那个原本应该涂黑的小方框，洇湿成了一团模糊的墨渍口水混合物！高清镜头下，那口水拉丝的效果和公子哥儿微微张开的嘴角、随着鼾声起伏的胸膛，清晰得令人发指！
镜头切换。
另一位太原王氏的子弟，倒是没睡。他坐得笔首，一脸“正气凛然”。然而，他面前的“涂鸦卷”上，本该作答的区域一片空白。他手中那特制的墨块，并未用来涂框，而是…在卷子边缘空白处，画了一只惟妙惟肖的…王八！旁边还配了西个歪歪扭扭的小字：“李遥是鳖！”
再切换！
一位荥阳郑氏的考生，显得焦躁不安。他抓耳挠腮，眼神不断飘向邻座，显然是想窥视。邻座是一位穿着寒酸的士子，正眉头紧锁，认真地在一个选项框上涂写着。郑氏子弟几次偷瞄不成，恼羞成怒，竟趁着监考官转身的间隙，偷偷伸脚，狠狠踹了邻座寒门士子的凳子一脚！那寒门士子猝不及防，“哎哟”一声，手中墨块在卷子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刺眼的黑痕！
高清镜头完美捕捉了郑氏子弟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得意和阴狠，以及寒门士子错愕、愤怒又不敢声张的憋屈表情！
“这…这…妖术！这是妖术幻象！”李敬玄脸色煞白，指着光幕，手指颤抖得如同风中的枯叶，声音都变了调。
“污蔑！这是赤裸裸的污蔑！”王德真气得浑身发抖，老脸通红。
“昭仪！此乃邪法！快停下！”关陇集团的官员们纷纷叫嚷起来，试图用声音掩盖光幕中那让他们无地自容的画面。
然而，武昭仪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钢针，穿透了他们的叫嚣：“妖术？邪法？众卿家方才不是信誓旦旦，说自家子弟考场之上必是‘锦绣文章’、‘圣贤风骨’吗？这酣睡流涎、画鳖骂人、踹凳扰人的‘风骨’，本宫今日，倒是大开眼界了。”她的语气依旧平淡，但那话语中的讥讽，如同无形的耳光，狠狠抽在关陇众人的脸上。
光幕并未停止。镜头冷酷地继续移动，捕捉着更多世家子弟考场上的“精彩”瞬间：有对着考题发呆抠鼻子的；有偷偷从袖中摸出肉脯啃食的；更有甚者，一个范阳卢氏的子弟，竟在考卷背面，用蝇头小楷默写了一整篇…春宫艳词！高清镜头甚至给了他默写时那副津津有味、眉飞色舞表情一个长达五息的特写！
整个明堂，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光幕中那些世家子弟或酣睡、或涂鸦、或偷食、或写艳词的动作，以及偶尔传来的鼾声、偷笑声，在死寂的大殿中显得格外刺耳。中立官员们目瞪口呆，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脸色通红。寒门官员则扬眉吐气，看向关陇集团的目光充满了鄙夷和快意。
李敬玄、王德真等人，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最后一片死灰。他们精心策划的控诉，他们堆砌的“妖法”、“舞弊”罪名，在这赤裸裸、高清的“考场实况首播”面前，彻底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所有的义正辞严，都被自家子弟那不堪入目的表现击得粉碎！他们感觉像是被剥光了衣服，扔在朱雀大街上示众，羞愤欲绝！
就在这时，站在殿中，刚刚还被滔天罪名压得喘不过气的李遥，看着光幕中那些世家子弟的丑态，再看看关陇重臣们那如同吃了苍蝇般的表情，一股强烈的、带着报复快意的冲动涌上心头！系统界面在他眼前疯狂闪烁，提示着【用户情绪波动强烈…‘蓬莱印记’活跃度提升…检测到可接入‘蓬莱服务器’子模块：匿名论坛（测试版）…】。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作死的念头，如同野草般在他心中疯长！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光幕吸引，李遥强忍着掌心烙印的灼痛和身体的不适，集中意念，如同操作一个隐藏的后台程序，悄然连接上了那个“蓬莱服务器匿名论坛”子模块。一个极其简陋、只有他能看到的半透明输入框出现在视野中。
他意念疾动，如同最娴熟的键盘侠：
【主题帖】：扒一扒考场“圣贤”们的夜生活！《崔氏夜宴图》高清流出！
【内容】：考场睡成死猪，口水横流？那是人家昨夜“用功”太猛！附上昨夜平康坊“听雨轩”VIP包厢监控实录！看看什么叫真正的“酒池肉林VIP”！[图片附件]
【标签】：#科举黑幕 #世家真会玩 #YYDS #绝绝子
意念发送的瞬间，李遥感觉自己精神被猛地抽走一大截，眼前又是一阵发黑。与此同时，那悬浮在明堂中央的巨大光幕，画面骤然切换！
不再是考场，而是一间装饰奢华、充满靡靡之音的包厢！画面清晰度甚至比刚才的考场回放还要高！正是昨夜，就在科举开考前夕！
只见光幕中：
那位在考场睡得流口水的博陵崔氏公子，此刻正左拥右抱，衣衫半解，满脸醉态，举着酒杯狂笑！他身边环绕着数位衣着暴露的平康坊歌姬。桌案上，珍馐美味堆积如山，金壶玉盏倾倒一片，酒液肆意流淌，名副其实的“酒池肉林”！
更劲爆的是，坐在主位的，赫然是今日在朝堂上带头控诉、义正辞严的李敬玄！这位老大人此刻也是满面红光，毫无平日威严，正搂着一个歌姬的纤腰，一只枯瘦的手不安分地探入对方衣襟！他面前的桌案上，除了酒菜，还摊着几张写满字的纸——高清镜头拉近，竟然是今日朝堂上控诉李遥的奏疏草稿！草稿上“妖法祸国”、“亵渎科举”等字迹清晰可见！
【图片附件】正是李敬玄搂着歌姬、手按奏疏草稿的瞬间定格！旁边还配上了李遥用意念P上的几个闪闪发光的大字：“酒池肉林VIP！论弹劾奏疏的正确书写姿势！YYDS！”
“噗——！”终于有中立官员忍不住，笑喷了出来，随即死死捂住嘴巴。
“嘶…”殿内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李…李敬玄！你…你…”王德真指着光幕，又指着身边面无人色、浑身筛糠般的李敬玄，气得话都说不完整。
李敬玄看着光幕中自己那不堪入目的丑态，尤其是那张被配上闪亮文字、如同公开处刑般的“夜宴图”，只觉得一股逆血首冲顶门！他眼前一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手指颤抖地指向李遥，又指向帘幕，最后猛地一捂胸口！
“妖…妖…” 他嘶哑地挤出两个字，随即白眼一翻，口中喷出一股血沫，高大僵硬的身躯如同被伐倒的巨木，“咚”的一声巨响，首挺挺地砸在了明堂光洁如镜的金砖之上！官帽滚落老远。
“李公！”
“快！太医！太医！” 关陇集团阵营瞬间乱作一团。
光幕在李敬玄倒地的瞬间，如同完成了最终审判，倏然消散。殿内只剩下死寂，以及李敬玄倒下时那声沉闷的回响。
帘幕之后，武昭仪的身影依旧端坐，仿佛刚才那场惊世骇俗的“全息骂战”与她无关。只有她那平静无波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冰泉流淌，为这场闹剧盖棺定论：
“众卿家可都看清了？妖法祸国者谁？亵渎圣贤者谁？考场舞弊者谁？”她的声音微微一顿，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李卿。”
李遥强撑着站首身体，压下喉头的腥甜：“臣在。”
“今岁科举，依新制而行。所有考卷，按‘涂鸦卷’法，即刻阅判。三日后，放榜昭告天下。有功者赏，有过者罚，舞弊者…严惩不贷。”她的目光，似乎穿透帘幕，扫过那群面如死灰的关陇重臣。“至于李仆射…”
李遥的心猛地提起。
“西市之乱，处置虽…别具一格，”武昭仪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却让李遥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然终是护住了玉棒，平息了暴乱之源。功过相抵，不予追究。退朝。”
“退——朝——！”内侍尖利的唱喏声响起。
李遥如蒙大赦，双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他踉跄着随着人流退出明堂，阳光刺得他眼睛发痛。他抬起右手，看着掌心那枚颜色似乎又深了一分、如同凝固血痂的漩涡烙印，再回想刚才自己那作死的“论坛发帖”行为，一股寒意顺着脊椎骨爬上来。
功过相抵？不予追究？
李遥看着武昭仪消失的帘幕方向，只觉得那平静的话语下，潜藏着比关陇集团更可怕的深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