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世清起身，“大哥，我送您出门。”
陆泽州没理会他，只看着池妤。
她不由抓紧了碗口，抓得十指震颤。
片刻，男人戴上手套，“不必了。”
扬长而去。
入户门“砰”地关住，池妤一激灵。
耿世清拧眉，坐下问她，“你哥哥脾气很差？”
她失魂落魄的，陆泽州真这样狠心。
舍得她嫁给瘸子。
“泽州的脾气不好不坏吧，他有软硬不吃的毛病。”陆夫人捅了捅池妤胳膊，示意她斟酒。
“大人物嘛，都有脾气的。”耿夫人笑，“世清啊，你大舅哥是厉害角色，市里的青年俊杰，你娶了妤儿，以后仰仗你大舅哥，要好好相处——”
池妤撂下汤碗，追出去，在台阶上气喘吁吁，“哥...”
男人脚步一顿。
背对她。
“泽州哥。”她又喊。
他终于转身，一张面孔波澜不惊，像是无边无际的深海。
海底有滔天的漩涡，足以溺死人，海面又风平浪静。
池妤胸口急促的起伏。
陆泽州摘了手套，不疾不徐走到她面前，凝视她。
“怎么了。”
他立在院子的一块瓷砖上，阳光照射出颀长的影子，覆盖在她头顶。
池妤咬着唇，光影是柱状的，灼白浓烈，从他短发和衣领间倾泻，映得米白色大衣轮廓昭彰，他有五分暖意，更有五分凉意。
陆泽州是明知故问。
“你去哪？”她艰难开口。
“公司。”
“我也去公司。”
陆泽州淡淡嗯，“耿世清腿瘸了，不是没长腿，他陪你去。”
池妤哀求，“你送我一趟行吗？”
他掸了掸衣袖，语气没什么感情，“不顺路。”
“哥...”她没辙了，又喊他。
陆泽州不搭腔。
池妤吸鼻子，“你捎上我吧，我不想在老宅。”
“理由。”他咄咄逼人。
“耿家人在。”
“你不嫁耿家，也会联姻王家，孙家的公子，侄子。陆家养大你，供你母亲续命，解决池家的麻烦，不是白费心力的，你有你的责任，你的代价。”
“我还你情。”她低下头。
“你拿什么还。”
陆泽州逼得太狠，逼得她哽咽。
“我拿全部还。”
“你的全部是什么。”他挨近，居高临下俯视池妤，“可怜的工资，喊一声哥哥的甜言蜜语？”
池妤情不自禁抽搐，“你先带我走，我会还你的。”
陆泽州伫立不动。
幽邃的眼睛似乎要在她脸上凿出一个洞。
“泽州！”陆夫人这时也追出玄关，“你耿叔叔和耿阿姨没吃完饭，妤儿不能走。”
耿家是专程为池妤而来，商量订婚的，女方不声不响地撤了，是陆家失礼数。
陆泽州睨了一眼客厅的落地窗，耿家夫妇和耿世清正观察庭院这一幕，莫名其妙的神色。
他又睨了一眼池妤，她瑟缩着，麋鹿一般的眼神，无助，依恋。
不知道他是否抛下她，那样战战兢兢的期待。
陆泽州收回视线，移向陆夫人，“公司派池妤去外地培训，耿家突然登门，她没请假。”
他泰然自若，陆夫人却沉不住气了，“妤儿嫁了耿家，不需要辛苦工作，何况有的是清闲的肥差，耿家人脉广，缺她一个岗位吗？”陆夫人招呼池妤，“你马上进屋。”
“母亲的眼力好，识人最清，您见过耿世清了，认为他是良配吗。”陆泽州有条不紊，又云淡风轻。
偏偏化作一把刀，插在陆夫人的心窝。
“陆家不计较池衡波的流言骂名，这些年对池妤视如己出，做主她的婚事是应当的。如果对象是耿家的残疾，上流圈会怎样评价陆家，陆家的亲生女儿会嫁瘸子吗。”
陆夫人嘴角的笑容渐渐凝固，消失。
她直勾勾盯着陆泽州，陆泽州也盯着她。
好半晌，陆夫人无动于衷，“你不是回公司开会吗？别耽误你的时间，司机送妤儿。”
是试探，亦是最后的让步。
池妤必须在老宅多留半小时，招待好耿家，圆一圆尴尬的场面。
“你上车。”
池妤望着他。
陆泽州握住车门扶手，手背青筋暴涨，起初只是一缕，两缕，在和陆夫人无声的对峙中，他指骨开始泛白，发青。
陆淮康夫妇是绝对的权威。
即使在权贵阶层，最活跃显赫的几大家族之中，也有极高的威望。
陆泽州有自己的规划，有自己的生活，可涉及陆家的利益，声誉，前途，他是服从的。
二十九年融入骨血的子弟观念。
不止他，享受了家族荣耀辉煌的二代，皆是如此。
“你今天不对劲。”陆夫人眼底风起云涌，“你和耿世清有仇，和耿家结过池子？”
“没仇，也没结池子。”陆泽州冷声冷气，“单纯觉得池妤嫁耿世清，糟蹋了。”
“荣华富贵，功名利禄，人们打拼一辈子求之不得的，妤儿唾手可得，什么是糟蹋？”陆夫人呵斥池妤，“你是上车，是进屋？”
她猛地一哆嗦。
车门弹开，陆泽州一言不发，臂肘线条紧紧地撑着衬衫，鼓胀出褶皱。
“上去。”
陆夫人不知是顾虑什么，还是思考什么，一时恍了神，陆泽州缓缓拉开车门，重复了一遍，“池妤，上去。”
池妤浑身无力，四肢是虚浮的，她匆匆上车，暗自松了口气。
但下一秒，陆泽州也弯腰上车，熟悉强势的味道入侵，她心口刚落地的巨石，又悬了起来。
耿家也走出宅子。
“陆公子这是什么意思？”车窗没关严，耿夫人满是疑惑，“妤儿是不是没瞧上我家世清？”
“怎会瞧不上？”陆夫人安抚，“世清在席间给妤儿夹菜，照顾体贴她，女人结婚图什么呢，不就是图男人知冷知热，有情有义的。”
耿夫人根本不相信，这状况摆明了是没搁心上，敷衍了事，“小姑娘都喜欢高大帅气的，世清长相不出众，可结婚过日子不是风花雪月，是衣食住行，没有经济实力再帅有什么用？像陆公子和叶公子财貌双全的，市里又有几个呢？妤儿太天真了。”
池妤攥着安全带，感受到陆夫人探究愤怒的目光，头皮一阵阵冒寒气。
她这八年乖巧懂事，从没忤逆过陆淮康夫妇，包括那两次相亲，她不情不愿，也安安分分去见面了。
唯独这次。
耿世清先天残疾，加上陆泽州车里广播的新闻，放大了她的抵触。
才害得陆家下不来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