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两人并肩坐在了屋顶上。
温梨从颜楚尧那边得到的消息是，方书臣没死，不仅没死，还被人救了，养好伤之后就在京城里支了个摊子替人写写书信，还钱。
他看伤，吃药，花了不少银子，都是一个姑娘自掏腰包垫付的。
方书臣现在正在努力赚钱还债中，晚上还要挑灯念书。
方书臣已经通过了童试和乡试，名次都是第一，如今只差会试和殿试了。
听到方书臣如今有了着落，温梨也算放心了。
但是温家死的其他人，温梨也没有忘。很多人都是从小卖身进温家的下人，勤勤恳恳，老老实实，没想到天降横祸。
“温梨”自责悔恨，明明是自已做错了事情，为什么却是别人为她的任性买单。
温梨抿了抿唇，问道：“当初追杀你的那些人，究竟是什么人？”
颜楚尧看了一眼温梨，浓长的睫毛轻轻垂下，说道：“是梵海宫的人，我已经把他们都杀了。我已经为你报了仇，你……”
颜楚尧想说的是，他已经为她报了仇，她是不是也应该放下了。
他觉得其实他和她之间，也不是毫无可能。
他们之间的仇怨……并没有那么深。
温梨笑了一下，说道：“多谢你。”
颜楚尧看着温梨，眼底倒映的月光掩去了丹凤眼中的冷意，缓缓道：“我不要你的谢。”
他要的是她的心。
要她只能在他划的圈里待着，要是敢跑，他就亲手掰断她身上的每一根骨头，再用他的血把她粘起来。
近乎偏执的占有欲，在他胸腔内隐秘地燃烧，可面上，颜楚尧什么也没说，只有微微攥紧的手指，泄露了一丝内心的情绪。
温梨低头掏出了一块巧克力，这是她偷偷跟系统兑换的，还剩下的一块，便笑着递给颜楚尧：“那我的谢礼，你要吗？”
颜楚尧没见过巧克力，只见温梨手心里躺着一块金箔包着的东西，“这是什——”
话音未落，撕了外面那层金箔纸的温梨就把巧克力塞颜楚尧嘴里了，颜楚尧乖顺地张嘴，任由那黑漆漆的东西进了他的嘴巴。
——他很早的时候，就已经百毒不侵了。
巧克力入口是苦的，但随即却在舌尖上化开了丝丝缕缕的甜，馥郁醇厚。
颜楚尧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微微睁大，罕见地露出一瞬的愣怔，似乎没想到这黑漆漆的东西，居然是……甜的。
是饴糖？
颜楚尧下意识地缓缓咀嚼了几下，甜与苦交织的味道愈发浓郁。
他对饴糖的记忆其实已经十分模糊了，只停留在十岁之前。
十岁之后，他再也没有吃过饴糖。
药王谷不会有饴糖，十七岁后离开药王谷，他已经过了那个爱吃饴糖的年纪。
当心心念念想到的东西，迟迟没有得到的时候，他开始绝望，痛恨，扭曲，从前最想要的东西到了手上，反而会被他捏得粉碎。
有些东西来得太迟，不如不要来了。
他确实生而克亲，是个不祥之人，一切都是因为他。药王想要一个无牵无挂的“药人”，于是一边杀了他全家，斩断他的牵绊。
一边又救了他，令他感激涕零。
这世间竟真有如此荒谬之事。
想到往事，颜楚尧一时觉得可笑至极，但又笑不出来。雷声突然无征兆地响起，闪电照亮了颜楚尧鲜艳的面容，无端地显出煞白之色。
仿佛瞬间褪去颜色的山水画。
颜楚尧仿佛木头人一样，动也不动地僵住了。一记惊雷响起，颜楚尧的拳头不自觉地攥紧，指节泛白，青筋暴突。
温梨立刻察觉到不对，“你怎么了？”
不就是打雷吗？
他一个魔教教主，武功盖世第一，居然害怕……打雷？
颜楚尧充耳不闻，身子猛地一颤，双手下意识地捂住耳朵，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骨节分明的手指几乎要嵌入皮肉之中。
温梨突然想起来，她第一次见到颜楚尧的时候，也是个下雨天，他浑身鲜血混合着雨水，那会的颜楚尧看起来……就不是很正常的样子。
温梨捧起颜楚尧的脸，叫他的名字：“颜楚尧……”
下一秒就被颜楚尧死死地抱住了，温梨一怔，能感觉到拥抱着她的这个人，此刻正在剧烈颤抖着。温梨垂下眼眸，伸手回抱住了他。
“温梨。”颜楚尧嘶哑的声音响起。
大雨倾盆而下，颜楚尧的长睫瞬间被雨水打湿，湿漉漉地纠缠在一起，每一次眨动，都似在扇动着哀伤的羽翼。高挺的鼻梁下，嘴唇略显苍白，下唇已被他咬出一排深深的齿印，殷红的血珠渗出，又瞬间被雨水冲散。
颜楚尧不知道自已对温梨到底算是什么感情，喜欢？还是爱？他自已都不是很清楚，只是想紧紧抓住眼前这个人。
这个世界上，她或许是唯一一个不希望他死的人。
他生来就是个错误，也许他该遂了那些人的意愿去死，可他偏不。
他要死，也要拉着所有人一起死。
凭什么……他就要死呢。
温梨紧贴着颜楚尧的脸，感受到温热滚烫的湿意，顿了顿，低声回应了他：“……嗯。”
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分不清哪些是雨水，哪些是泪水。原本精致英俊的面容此刻扭曲在痛苦的旋涡里，即便周身散发着阴郁的气息，却也让人心生怜悯。
“温梨。”颜楚尧又叫道。
温梨：“嗯，我在。”
颜楚尧声音低沉嘶哑，带着无尽的自嘲：“你希望我死吗？”
颜楚尧想，他给她最后一次机会。
如果她说希望，他就放了她。
温梨轻声笑了笑：“我想活着，我们一起活着。”
颜楚尧静静地看着温梨，漆黑如墨的眼睛里，光亮一点一点地聚拢，心跳蓦然加快，耳畔轰鸣的雷声像是心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