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毅腾先是被一句夸奖弄得一滞，不确定是否该高兴，毕竟她话里似乎还夹杂了另一层意思。他目光小心翼翼地扫了扫对方的脸，发现她并没有丝毫玩笑的意思。这份认真反倒让他有些慌乱，像是被放在显微镜下研究的实验品。
“陆市长，您过誉了……”赵毅腾舔了舔嘴唇，顿了顿声，努力让自已显得镇定，“其实，只是按会议要求汇报而已。就事论事，尽力而为。”
“嗯，就事论事，好习惯。”陆秀景的声音不紧不慢，说罢便掩口轻轻笑了下，那笑意浅得像水面掠过的一只飞燕。“不过，别那么谨慎，没必要总藏着掖着。表面谦逊可没什么市场，尤其在你们这些企业圈子里，更容易被吃的连骨头都不剩。”她顿了下，目光不经意又扫了赵毅腾一眼，“你怎么看？”
赵毅腾显然没料到对方会丢过来这样的问题。他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脑子里飞快掠过各种可能的回答——细细修辞、生怕惹恼她的版本；坦率直接、看似伸手就能出奇制胜的版本；甚至还有装傻耍滑的变体。但所有念头瞬间碰撞过后，他内心只留下一声干脆又响亮的声音：
“她的语气有点挑衅，你也不能怂吧。”
“陆市长，”赵毅腾吸了口气，眼神里突然浮现了一点他自已都没意识到的微光，“您说得没错，但我觉得，无论企业还是政府部门，规则总不是给‘谦逊’或‘强势’设立的，而是……看谁能踩在规则的灰色地带，既符合规矩，又能尽可能得到利益。”
这个答案仿佛让陆秀景稍微挑了挑眉，她脸上的笑意显得比刚才更真切了些。“这样啊……”她似乎在心里来回酝酿了一下他的回答，随即轻轻一拍手。“看来陈总真没把资料错误地交给谁。或许我该感谢你，为今天这场会议带来了点真实的空气。”
一句平淡但暗藏锋利的评价掷地有声。赵毅腾的注意力像是被蝴蝶引诱的藤蔓，情不自禁不断向她延展着——几秒后，他艰难地克制自已点点头，退后半步，依然维持态度谦逊的礼貌。
“陆市长，能为您提供些启发算是我的荣幸了。”
“别那么急着客套，”陆秀景起身时，顺手将文件轻轻合拢，递给了随行的秘书，然后看了赵毅腾一眼，“A市，依旧属于需要人接地气干事的地方。像你这样，还挺让我意外的。这座城市很多问题，有机会的话，或许得多近距离接触接触。”
赵毅腾一下子愣住。他不明白这句话到底有多少暗示，而陆秀景却并没给他过多时间反应，便直接转身朝下一个对接人走去。但她的最后一句落音却轻飘飘悬在这里，像投下一颗沉默的石子，扰乱了赵毅腾内心的平静湖面。
直到她渐行渐远，陈清江不知何时来到他身侧，撞了撞他的肩膀，调侃道：“小赵，人家副市长让你多面窗窗、落落地气，你可得珍惜机会啊。说不定今天见面，这颗种子在你之后的路上得开出几朵花呢。”
赵毅腾转头，看到陈清江似笑非笑的表情，心中更添几分糊涂。与此同时，他甚至有些后怕——刚刚那场对话里，有什么地方踩了与这位副市长对弈的地雷吗？或者……是人家故意喂他一把刀，他却浑然未知？
在明宇集团的大会议室内，一场关于“幸福家园工程”进展问题的业务会议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赵毅腾坐在人群边缘，略显低调。但他的眼神却始终锁定在会议室前方的大屏幕上，投影仪光芒一闪一闪，显示着工程情况汇报的图表和数据。刘明辉正在台上汇报，声音有些不稳，这是意料之中的。因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一次的项目进度报告漏洞百出，很多关键性数据前后不符，甚至连负责工程的几位经理，都开始用笔记本挡住脸，假装仔细记录。
赵毅腾的嘴角微微一扬，手指习惯性地在膝盖上轻轻敲击，一种奇妙的冷静从他内心升起。这是属于他的游戏规则——当对手漏洞百出时，他不会急着揭短，而是先等猎物自已陷入更深的泥潭。
果然，不到五分钟，集团总裁郭晓薇冷冷地打断了刘明辉的发言：“刘经理，你汇报里提到幸福家园工程已经完成了百分之七十的主体施工，但根据最新提交的现场监理记录，这个数字到底是基于实际进度还是你的一厢情愿？”
郭晓薇的声音不高，却凌厉得像一把箭。刘明辉脸色煞白，讷讷地咕哝了一句：“这个……可能是统计过程中有些疏忽……”
“疏忽？”郭晓薇眉头轻挑，锋利的目光扫过全场，“明宇集团容不得疏忽。尤其在农户期待了三年的安置项目上，我们必须对得起他们。”
整个会议室的气氛瞬间如坠冰窖。刘明辉一副被打趴的模样，低头退回了座位。而坐在一旁的江星月，眼神里闪过些许慌乱，却迅速低头装作翻看资料。
“赵毅腾。”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总裁郭晓薇的视线此时落到了赵毅腾身上。她声音清晰却不容置疑，“你之前在内部会上提到幸福家园项目的问题，我很想听听你的长见解。”
赵毅腾心头猛跳，但面上依旧不卑不亢。他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角，开口道：“郭总，我确实注意到一些数据的出入，这和实际工程的状况不符。施工单位的进度汇报可能存在夸大，原始采购的材料预算也超出了预期，恐怕部分问题是由供应链环节引起的。”
他递出一份标注了关键数据的资料，用清晰简洁的语言逐条剖析了项目中的漏洞和风险。一时间，会议室内鸦雀无声，郭晓薇的目光丝毫不漏地盯着赵毅腾，颇有打量之意。
“所以，你的意思是，基于现在的情况，至少耽误两个月。”郭晓薇语气淡淡，却让众人寒意四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