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希暗暗观察外祖母的神情，看着老人家眼里一闪而过的晦暗，心内终是松了口气。
当着满屋的丫鬟婆子，她故意大声道：“外祖母您别生气，她们都是姨娘千挑万选送过来的，希儿等会向姨娘告一状，这些人就老实了。”
红绡和青蒲之前未曾见过文希的外祖母，并不知道这个老人就是姨娘这几日心心念念的沈老太太，当听到文希唤外祖母的时候，她的心肝脾肺就快吓出来。
晚上外祖母和大舅母宿在客房，文希则回了寿安堂，苏老太太看到她，刮了刮她的鼻头，笑骂：“小滑头！”
总觉得这一声小滑头别有深意，望着祖母慈祥的带着笑意的脸，文希只做小丫头状去牵老人家的袖子。
外祖母远道而来，这次参加完老太爷的葬礼之后，便会去沈家在京师自已的宅子。
二表哥考中解元，两年后便要参加会试，前世沈纪安也是在这一年便来了京师，之后一直留在这里做官。
文希记得她死的前一年，为了探听哥哥的下落，不得已去找这位二表哥。
因为不想见到文若，她只能在他必经的路上等，那晚的风很冷，文希缩着脖子一直等到申末。
长街上人烟寥寥，当沈纪安的马车在寂寂的路口响起，文希一时激动的拦在了路中央。
沈纪安从马车里伸出头，看到她皱了皱眉，文希想他可能不认识自已，正要自我介绍一番。
忽然，就听他板着脸说道：“有事说事？”
文希噎了下，难堪的不知从何说起，她自已做了丢人的事，以前两人仅在小时候见过一面，留下的都是愚笨飞扬跋扈的印象。
如果不是哥哥，她万万丢不开这个脸来找这位表哥的。
可捡点自身，就还真不知道去求谁，那时候的苏家因为大伯父站队三皇子，整个府?正是风声鹤唳的时候。
而她从兰芝口中知道沈纪安是已经登基的新皇派系的人。
正在文希窘迫不安的时候，对面的人却回了她，“我知道你找我的目的，是文景吗？我也在尽力打听，有消息会差人去告诉你。”
可能看她在路口冷得厉害，又说：“再有事可以直接来府邸找我。”
没想到他这么爽快，文希舒了口气，后来她到底是没有等来二表哥的回信，当然也没有去府邸等他。
自已的婚姻被庶妹坑了，心里终究留着那点可怜的自尊，不愿再去给人羞辱。
等翻过年，她也就一命呜呼了。
自那日后，文希并不刻意往外祖母身旁凑，只是每日早食后去坐坐。
每次去的时候她都会看到文若和沈姨娘，她们的殷勤备至和文希的平淡形成鲜明的对比，而外祖母，表面看并未有任何变化，也没有刻意冷待沈姨娘母子。
文希好像也不失望，她的警示已经做到，毕竟明面上沈姨娘是沈家的养女，而她的母亲已经不在了。
府中人议论起来，会称呼住在客房的那位“四姑娘的外祖母”，或者“四姑娘的大舅母“，文希听到都会一笑置之。
她没有空管别人说什么，眼下，祖父下葬的日子就要到来，而二哥文景依旧未归家，这使得她更添了一层的焦灼。
正德二十四年三月二十七日是苏老太爷出殡的日子，阳光明媚，礼乐声声，吉时到来之前，文希又在一众孝子女中努力搜索哥哥的身影，直看得眼睛发酸，头脑昏沉。
她已经这样来来回回搜索不知多少回了，又一遍遍的在心里哀嚎，难道哥哥又要重复前世的老路？几乎有点神神叨叨的了。
突然，背后有人拍了下她的肩膀。
文希猝不及防的回头，便撞进一双温润的眼睛里，风尘仆仆，却又神采奕奕。
甚至连衣服都未来不及换，只在外匆匆罩了件孝袍，但眼睛里流溢出的，却是满满的喜悦与宠溺。
十五六岁少年人的面孔，入鬓的长眉，星子般的眼睛，青竹一样修长挺拔的身体几乎遮住了文希整片目光，低下的脸庞上五官俊美异常。
看着眼前熟悉而陌生的哥哥，文希愣愣的定在原地，眼泪就像珠子似的落了下来。
“哥哥……”
她贪婪的望着眼前的男子，想着历经两世的辛苦，想着哥哥前世悲惨的归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傻丫头！咋的了？莫哭！”文景面对流泪不止的妹妹，只得手忙脚乱的帮着去拭。
忽然身子一沉，眼前的女孩儿就扑到了她的怀里。
远处几个游学的同窗朝他挤眉皱眼，少年人的脸莫名就有些热。灵堂及外面的院子里都是宾客，小姑娘的哭声引来许多人的目光。
看着兄妹俩一个哭一个哄，还有这灵堂内满目的白色，一时大家都心有戚戚焉，谁也不愿去苛责他们。
文景尴尬的抬起手拍了拍小丫头的肩膀，妹妹太热情了，她有点招架不住。
须臾之后，看着仍然在自已怀里哭得不能自已的人儿，苏文景是既无奈又心疼。
妹妹这些年和他都不亲近，这次游学回来似乎变了，可他不过是离开两年而已。
嗯，果然，还是距离产生美！
文希比他小两岁，娘亲在生妹妹时难产去世，只留下了两兄妹相依为命。
母亲走了，府里要办白事，妹妹这个新生命是伴随着悲伤诞生的，连带着来看她的人都极少，因着父亲的不待见，所以府里的人也刻意不去提到她。
甚至文景自已也是，听别人说是她带走了母亲，他以为自已是讨厌的。
可当他看到妹妹小小的一团，睁着清亮的眼睛巴巴的看着他时，心一下就软了，小小的文景觉得妹妹和他一样，都很可怜，所以后来他就缠着乳母住到妹妹的院子。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小文希四岁，他六岁，因为要进学，再没有那么多的时间陪她，而文景也被父亲要求强行回自已的院子去住，这样两个人便渐渐生疏起来。
等文希开始和比她小两岁的庶妹亲近，把纤月姨娘当自已的娘的时候，已经晚了。
苏文景理解文希对纤月的亲近，毕竟是母亲身边的人。
可那都是从前，纤月从了母亲的沈姓，又做了父亲的爱妾，还有了自已的孩儿。
有些话他不方便多说，他并没有证据，毕竟表面上看沈姨娘和庶妹确实对文希很好，父亲也对姨娘信任有加。
文景总觉得等文希大些，再大些，便教她防人之心。于是，这一拖就是许多年。
一直到两人关系越来越疏远，到他们的情份再也比不上妹妹和沈姨娘与庶妹的情份，他也就更无从说起。
所以文景又想，妹妹太单纯，也许这样傻里傻气的对她更好一些吧！
她不具备自保的能力，自已又是男子，内宅里的事总无法面面俱到。
与其让她存了疑虑，让人看出破绽。
不如自已再强大些，文景很努力的进学，他不满意父亲的很多做法，他想争取考个进士回来。
等到他步入仕途，有了能力，成为她的依靠，她的底气，也就不怕内宅里的鬼魅伎俩了。
苏文景一边拍着妹妹的后背，一边胡思乱想着。
文希不知道，在她抱着哥哥哭得忘我的时候，还有一个人也在关注这边的情况。
李佑林是跟着小叔来的，看着远处的女孩儿哭得不能自已，他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可是一想起那个缝着两只鸭子的丑荷包，便马上把视线转到了别处。
小丫头年纪轻轻不学好，果然哭起来都不入眼。
这满府的宾客和孝子孝女，也没见谁有她这样夸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