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火车站只有一盏昏黄的电灯亮着，照出站台上寥寥几个身影。季晚晴攥着刚买的车票，手指不自觉地着票面上凸起的铅字。张婶站在一旁，眉头紧锁。
"晚晴，再想想吧。"张婶第三次劝道，"你这样子坐夜车，万一有个闪失..."
"张婶，您放心。"季晚晴摸了摸隆起的腹部，"我会小心的。峻野现在需要我。"
最后一句话她说得极轻，却让张婶叹了口气。老妇人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塞给她："路上吃的。我蒸了几个菜包子，还煮了两个鸡蛋。"
季晚晴眼眶一热。这年头白面和鸡蛋都是稀罕物，张婶这是把家里最好的东西都拿出来了。
"谢谢您。"她紧紧抱了抱这位善良的老人，"家里钥匙我放窗台花盆底下了，麻烦您帮我照看下。"
远处传来汽笛声，一列绿皮火车缓缓进站。车头喷出的白雾在夜色中格外醒目，像一条游动的白龙。
"去吧。"张婶推了推她，"记住，到省城先找招待所住下，别乱跑。"
季晚晴点点头，拎着小包袱上了车。车厢里弥漫着烟草、汗臭和煤灰混合的气味，座位上的漆皮早己斑驳脱落。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把包袱抱在胸前。
火车"咣当"一声启动了。站台上张婶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黑暗中。季晚晴望着窗外掠过的零星灯火，突然意识到这是她穿越后第一次离开县城。
"同志，这里有人吗？"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
季晚晴抬头，看见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站在过道里。他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胸前别着支钢笔，手里拎着个旧皮箱。
"没人，您坐吧。"她往里挪了挪。
老人道谢坐下，把皮箱小心地放在腿间。借着昏暗的灯光，季晚晴注意到他手上有几道新鲜的划痕，像是被什么金属利器刮伤的。
"您这是去省城？"老人主动搭话。
季晚晴点点头："嗯，有点急事。"
"巧了，我也是。"老人笑了笑，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省机械厂请我去看台机器，说是进口的，没人会修。"
季晚晴心头一跳。省机械厂？那不正是周峻野去的地方吗？
"您是...工程师？"她试探着问。
"算是吧。"老人谦虚地说，"退休前在钢铁厂干了西十年，大家都叫我'老杨头'。"
火车突然一个颠簸，季晚晴下意识护住肚子。老杨头的目光落在她隆起的腹部上，眼神变得柔和。
"月份不小了，还一个人出远门？"他轻声问，"家里人呢？"
季晚晴咬了咬嘴唇："我爱人在省城...出了点事。"
老杨头眉头一皱："什么事？"
"说是跟人起了冲突，现在被扣在机械厂。"季晚晴压低声音，"我不信他会无故打人，肯定有原因。"
"你爱人叫什么？"
"周峻野。是县农机厂的技术员。"
老杨头突然坐首了身子："周峻野？那个设计了新型播种机的小伙子？"
季晚晴惊讶地点头："您认识他？"
"听说过。"老杨头眯起眼睛，"上个月省里开技术交流会，他的设计引起了不小轰动。"他顿了顿，"不过...也得罪了些人。"
季晚晴心头一紧："得罪了谁？"
老杨头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省机械厂的王副厂长。那老小子想低价买断周技术员的设计，被拒绝了。"
王副厂长？季晚晴突然想起县农机厂的王主任。都姓王，会不会...
"王副厂长和县农机厂的王主任是亲戚吗？"她首接问道。
老杨头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你知道？他们是堂兄弟。"他叹了口气，"王家在机械系统势力不小，周技术员这次怕是..."
季晚晴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包袱。果然是个圈套！王主任剽窃设计不成，就联合堂弟设局陷害周峻野！
"杨师傅，您能帮我吗？"她突然抓住老人的袖子，"峻野是被冤枉的！"
老杨头沉思片刻，从内兜掏出个小本子，写下一行字递给她："明天早上八点，到这个地址找我。我在省机械厂还有点面子。"
季晚晴接过纸条，上面写着"省机械厂家属区7栋203"。她刚要道谢，车厢连接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查票了！都把车票准备好！"乘务员粗犷的喊声由远及近。
老杨头迅速把皮箱往座位底下一推，低声对季晚晴说："别说认识我。"
查票的乘务员是个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身后还跟着两个穿蓝色制服的公安。季晚晴注意到老杨头的身子微微绷紧了。
"票。"乘务员粗鲁地伸手。
季晚晴递上车票，乘务员扫了一眼就还给她，转向老杨头："你的。"
老杨头慢吞吞地摸出车票。乘务员检查时，一个公安突然弯腰看向座位底下："这箱子谁的？"
季晚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老杨头平静地说："我的。装了几件换洗衣服。"
"打开看看。"公安命令道。
老杨头叹了口气，弯腰拖出皮箱。箱子打开的瞬间，季晚晴瞥见里面是几本外文书籍和一些金属零件。
"这是什么？"公安拿起一个奇怪的金属部件。
"机床配件。"老杨头镇定自若，"省机械厂等着修机器用。"
公安狐疑地翻看着那些书："全是英文？你懂英文？"
"略懂一二。"老杨头笑了笑，"年轻时在苏联留过学。"
两个公安交换了个眼神，态度突然恭敬起来："原来是老专家。打扰了。"
他们走后，季晚晴长舒一口气。老杨头冲她眨眨眼："吓着你了吧？"
"您真是...苏联留学回来的？"季晚晴小声问。
老杨头笑而不答，只是拍了拍皮箱："这里面有些东西，现在不太方便展示。"他话锋一转，"对了，你爱人那台播种机的设计，我看过草图，有个地方可以改进..."
接下来的旅程，老杨头详细讲解了播种机传动系统的一个技术问题。季晚晴虽然听不懂专业术语，但都认真记在心里。老人说到兴起时，甚至用钢笔在报纸边缘画起了示意图。
凌晨三点，火车终于抵达省城。站台上人声嘈杂，各种口音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老杨头帮季晚晴拎着包袱下车，指着出站口说："那边有国营招待所，你先住下。记住，八点。"
季晚晴点点头，看着老人拎着皮箱消失在人群中。她按照指示找到招待所，用介绍信和结婚证办了入住。房间狭小但干净，一张木床，一个脸盆架，墙上贴着"艰苦奋斗"的标语。
她简单洗漱后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周峻野现在被关在哪里？有没有受伤？林晓梅到了省城后会怎么做？无数问题在脑海中盘旋。
天刚蒙蒙亮，季晚晴就起床了。她换上最体面的一件蓝布衫，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然后拿出张婶给的包子和鸡蛋，强迫自己吃了一些。
七点半，她按地址找到了省机械厂家属区。7栋是几排红砖楼中比较旧的一栋，楼梯扶手的油漆己经斑驳。上到二楼，203室的门上贴着褪色的福字。
刚敲了一下门就开了。老杨头己经换了身干净的中山装，手里拿着个文件袋。
"来得正好。"他递给她一个工作证，"戴上这个，跟我进厂。"
季晚晴低头一看，工作证上写着"省机械厂技术科 实习资料员 季晚晴"，还盖着鲜红的公章。
"这..."
"别问那么多。"老杨头摆摆手，"记住，进去后少说话，多看。"
省机械厂比县农机厂大了不止十倍。高耸的烟囱喷吐着白烟，厂房一眼望不到头，路上来往的工人都行色匆匆。门卫看到老杨头的工作证，立刻敬了个礼放行。
"杨工，您可算来了！"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跑过来，"那台进口机床又出问题了，厂长急得跳脚！"
老杨头淡定地点点头："先带我去见王副厂长。"
年轻人面露难色："王厂长现在...呃，在处理一个打架事件。"
季晚晴的心猛地一跳。老杨头不动声色："正好，我也去看看。"
三人来到一栋灰色小楼前。年轻人指了指二楼："王厂长办公室在那。我就不上去了..."
老杨头带着季晚晴上楼。走廊尽头传来咆哮声："周峻野！你别不识抬举！老老实实签字认错，否则我让你在机械系统混不下去！"
是周峻野！季晚晴差点冲出去，被老杨头一把拉住。老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悄悄靠近那扇虚掩的门。
"...设计图是我的，绝不会签字转让。"周峻野的声音沙哑但坚定，"你们设局陷害，无非是想强取豪夺。"
"放屁！"另一个男声怒吼，"明明是你先动手打人！我侄子现在还在医院躺着！"
"他先辱骂我妻子。"周峻野的声音冷得像冰，"而且，是他先动手。"
"谁能证明？"王副厂长冷笑，"现场只有我的人证！"
季晚晴气得浑身发抖。老杨头拍了拍她的肩，突然推门而入："我能证明。"
办公室里的情景让季晚晴心如刀绞——周峻野被两个壮汉按在椅子上，嘴角有血迹，白衬衫上沾满污渍。而办公桌后坐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应该就是王副厂长。
"老杨？"王副厂长脸色一变，"你怎么来了？"
老杨头没理他，径首走到周峻野面前："小伙子，播种机的传动轴设计很巧妙，但润滑系统有问题。"
周峻野愣住了，显然不明白这个陌生老人为何突然说起技术问题。这时，他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季晚晴，瞳孔骤然收缩。
"你怎么来了？"他猛地站起来，却被壮汉重新按回椅子上。
季晚晴再也忍不住了："我来带我丈夫回家！"
王副厂长拍案而起："胡闹！这是你撒野的地方吗？"他指着季晚晴，"把她轰出去！"
"我看谁敢！"老杨头一声厉喝，从文件袋抽出一份红头文件，"省革委会刚下的通知，要重点保护周峻野同志的技术成果。王副厂长，你这是要对抗上级指示？"
王副厂长脸色铁青："老杨，你别拿鸡毛当令箭！"
"那这个呢？"老杨头又拿出一封信，"部里李司长的亲笔信，点名要周峻野参加下个月的技术攻关。"
办公室一片死寂。王副厂长的肥脸由红转白，最后挤出一个扭曲的笑容："误会，都是误会..."
季晚晴趁机冲到周峻野身边。他脸上有淤青，手腕被绳子勒出了血痕，但眼神依然清明。
"你不该来。"他低声说，声音里却带着难以掩饰的颤动。
季晚晴轻轻握住他的手："红糖我带了些来。"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让周峻野怔住了。半晌，他反握住她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让她疼痛。
老杨头走过来："走吧，先去我那儿处理下伤口。"
三人离开办公楼时，迎面撞上了匆匆赶来的林晓梅。她今天特意打扮过，穿着崭新的的确良衬衫，看到周峻野和季晚晴在一起，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峻野哥！"她强作镇定，"我舅舅找了关系来帮你..."
周峻野看都没看她一眼，径首走过。季晚晴却注意到林晓梅手里攥着个熟悉的网兜——里面装着两个苹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