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家庄园，内府。
昂贵的香料在兽首铜炉里燃着，却压不住满室的寒意。郑泰坐在太师椅上，双手死死攥着扶手，手背青筋暴起，以往总是带着精明笑意的脸，此刻只剩下铁青。
窗外，是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是甲胄摩擦的金属声。那些声音不急不躁，却像一把把小锤，一下下敲在他的心口上。他引以为傲的家丁护院，在镇北军入城的那一刻，就都变成了缩头的鹌鹑。他视若臂膀的外甥太守，连个屁都没敢放，就被人家“请”进了府衙大牢。
他经营了半辈子的南阳城，一夜之间，换了主人。
“会长，楚……楚将军的人来了。”管家连滚带爬地跑进来，声音都在发抖。
郑泰猛地站起身：“她要干什么？抄家吗？告诉她，我郑家是朝廷诰封的皇商，她敢！”
话音未落，书房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进来的不是什么凶神恶煞的士兵，只有一个身材高挑的青年。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儒衫，面容清秀，眼神里却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激动和快意。
是李思源。
郑泰的瞳孔骤然收缩：“小畜生，是你！”
李思源没有理会他的咒骂，只是恭敬地侧过身，对着门外躬身道：“将军，请。”
楚云曦这才缓步走了进来。她没有穿那身摄人的戎装，只是一套简单的黑色劲装，衬得身姿愈发挺拔。她身后，跟着扛着大刀的独眼龙单雄，那汉子一脸不耐烦，看郑泰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头待宰的肥猪。
“郑会长。”楚云曦的目光在书房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那只兽首铜炉上，“香不错，可惜了。”
郑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毕竟是纵横商场几十年的枭雄。“楚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无故率兵入城，控制官府，围困商户，这可是谋反的大罪！”
“谋反？”楚云曦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她走到书案前，自顾自地坐了下来，拿起桌上一本账册，随意翻了翻，“郑会长，你是不是对‘谋反’这个词，有什么误解？”
她将账册丢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大炎律，囤积居奇，扰乱市价，当杖一百，流三千里。你去年冬天，以不足市价三成的价格，强夺南阳乡民余粮，算不算囤积居奇？”
“大炎律，行商偷漏税款，三倍罚没，封禁家业。你这本账上，和你报给户部的税单，好像差了不止三倍吧？”
“还有，大炎律，草菅人命者，当斩。三年前，城西王记米铺不肯并入你的商会，一夜之间全家十三口葬身火海。五年前……”
楚云曦每说一句，郑泰的脸色就白一分。这些事他做得极为隐秘，自以为天衣无缝，怎么可能……他猛地看向李思源，眼神怨毒。
李思源迎着他的目光，冷笑一声：“郑会长，你没想到吧？你烧了王家的铺子，却没发现王家有个伙计，从狗洞里爬了出去。你以为我李家倒了，就再也翻不了身了？”
郑泰身体一晃，颓然坐倒在椅子上，嘴里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将军，跟这老小子废什么话？”单雄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他把大刀往肩膀上一扛，咧嘴笑道，“一刀砍了，他这些家当不就都是咱们的了？多省事。”
“闭嘴。”楚云-曦头都没回。
单雄脖子一缩，嘀咕道：“俺就说说……”
楚云曦看向面如死灰的郑泰，语气依旧平淡：“郑会长，我今天来，不是来跟你算旧账的。我是来跟你谈一笔买卖的。”
“买卖？”郑泰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抬起头。
“对，买卖。”楚云曦伸出一根手指，“你西海商会的所有产业，包括城内外的所有粮仓、店铺、田产、车马队，以及你手里所有的商路渠道，我全要了。”
“你……你这是明抢！”郑泰气得浑身发抖。
“不。”楚云曦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我说了，是买卖。我买你的命。”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你把这些东西，都‘卖’给我。我保证，你郑家上下，性命无忧。这座庄园，我也留给你。还会给你留下一笔足够你锦衣玉食、安度晚年的银子。从此以后，你就是个富家翁，南阳城里，再没有西海商会，也没有郑会长。”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卖。”楚云曦的语气轻描淡写，却让郑泰如坠冰窟，“那么，这些账本，连同你那位好外甥的供词，会立刻呈上御前。我相信，炎帝陛下会很乐意用你的脑袋，来彰显一下皇恩浩荡。”
“你……”郑泰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不是选择，这是通牒。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得过分的女将军，她明明在笑，可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她就像一个最高明的猎人，耐心地布下陷阱，然后一点点收紧绳索，首到猎物被勒得喘不过气，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他引以为傲的财力，在他眼里如同蝼蚁的百姓，他自以为能操控的官府，在这绝对的实力和缜密的算计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将军，这老小子不识抬举，让俺来！”单雄见郑泰还在犹豫，以为买卖要黄，又把大刀抽了出来。
“扑通”一声。
郑泰从太师椅上滑了下来，在地，仿佛瞬间老了二十岁。
“我……我卖……”
楚云曦站起身，看都没再看他一眼，仿佛只是踩死了一只碍事的蚂蚁。她对身后的李思源说道：“李公子，从今天起，南阳城所有被西海商会侵占的产业，都交由你来盘点、整合。我会成立一个新的商号，作为我镇北军在南方的后勤基地。你，来当这个大掌柜。”
李思源浑身一震，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他本以为，能报仇雪恨，拿回属于李家的产业，就己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却没想到，楚云曦给他的，是一个他做梦都不敢想的舞台。
“将军……我……”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我不看你的过去，只看你的能力。”楚云曦打断了他，“镇北军的规矩，能者上，庸者下。做好了，你得到会比失去的多得多。做不好，随时有人可以取代你。明白吗？”
“明白！属下……定不负将军所托！”李思源单膝跪地，声音铿锵有力。
楚云曦点了点头，转身向外走去。
当她走到门口时，单雄终于忍不住，凑了上来，小声问道：“将军，俺还是不明白。首接抢多快，干嘛非要跟他‘买’？还留他一条狗命，给他养老钱，这不是便宜他了？”
楚云曦脚步未停，淡淡地说道：“单雄，账，不是这么算的。”
“杀一个郑泰，南阳城只会觉得我们是过路的强盗，走了就走了。可留一个活着的、被拔了牙的郑泰，再扶植一个李思源，整个南方的商贾才会明白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单雄挠了挠头。
楚云曦走出书房，门外的阳光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南阳城的买卖，从今往后，得按我镇北军的规矩来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