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妤今晨醒得格外早。拿起手机时不过才七点刚过。解锁屏幕后,画面还停留在和景遥的聊天页面,他在十几分钟前发了个太阳的表情包。
凌妤微微勾起唇角,刚要回复,厉栀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喂,阿妤,早呀。”厉栀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
“早啊栀栀,怎么这么早。”凌妤的声音带着点晨起的沙哑,她还打了个哈欠。
“是有正事啦,关于蒋牧野。”
凌妤几乎是瞬间清醒,不禁坐首了身子,等厉栀的下文。
“蒋牧野那边,尾巴没扫干净。我通过他之前在保镖队留下的资料,还有他这些年辗转的一些灰色地带的关系网,顺藤摸瓜,查到他在国内的一些关联账户,资金流动有点意思。”她顿了顿,“有几笔异常的大额资金流入和转出,时间点很微妙,收款方的影子账户……资料我发你加密邮箱了。”
“我觉得,这些和你那个继母脱不了关系。”
凌妤握着手机,阳光通过窗口洒在她身上,却带不来多少暖意。
“辛苦你了,栀栀。”
“跟我客气什么。”厉栀轻哼一声,“不过阿妤,梅襄现在肯定惊弓之鸟。她手上的动作只会更小心。你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凌妤的声音平静无波,“让她动。动的越多,破绽就越多。”
她看着邮箱里厉栀发来的加密文件被成功接收,指尖在冰凉的玻璃上轻轻划过。
“凌姗的状态,你也看到了。”凌妤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她在崩溃边缘。梅襄不可能坐视不理。她会急,会慌。人在慌乱的时候,最容易出错。”
厉栀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了然:“明白了。你要的,是她们自乱阵脚。”
“是。”凌妤的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眼神却冷得像冰,“我现在手里的东西,足够让她在父亲面前失去信任,让凌姗彻底出局。但那些,都是我这几年回来之后,她们母女在眼皮底下做的小动作。”
她微微眯起眼,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落在那段她尚未归来的岁月里。
她离开凌家太久了。那几年,梅襄和父亲感情稳定,她扮演着贤惠的妻子,凌姗也被宠着……凌妤也不能知道梅襄占了多大的空间和便利,让她有机会把手伸得多深。
这些,才是她真正想要的。不是让她们母女暂时失势,而是让梅襄彻底失去任何反击的能力,让她们永无翻身之日。
厉栀:“好,我这边继续盯着,有任何风吹草动第一时间告诉你。”
“嗯。保持联系。”
挂断电话,凌妤坐回书桌前,打开厉栀发来的加密文件。复杂的资金流向图、她看得极快,将新的线索与之前掌握的证据串联。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凌氏现在的处境。
这个曾经辉煌的庞然大物,在梅襄母女这些年的蛀蚀下,内部早己千疮百孔。
庞大的体系下,隐藏着无数的管理漏洞和财务黑洞。
她刚接手核心项目时,就己经窥探到了冰山一角——效率低下、人浮于事、资源错配……
一些与凌氏合作多年的老牌企业私下都曾流露出对凌氏现状的担忧,认为其每况愈下,缺乏活力和创新。
若非近期与景氏的合作带来了新的资源和信心提振,凌氏的颓势恐怕会更早、更明显地暴露于人前。
梅襄以为她只是在争宠,在争权。
她错了。
凌姗就是那根最敏感的导火索。
凌妤的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凌姗最新的行程表一闪而过——下午三点,预约了心理医生。
————
下午三点。
位于市中心某高档写字楼顶层的私人心理诊疗室,环境静谧得能听到空调出风口的细微声响。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城市天际线,阳光明媚,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隔膜挡在了外面,照不进室内分毫。
凌姗坐在宽大舒适的皮质沙发里,身体却僵硬得像块木头。昂贵的套装此刻让她感觉无比束缚。
对面的心理医生是一位气质温和的中年女性,姓陈。她穿着米色的针织开衫,戴着细框眼镜,眼神平和而专注。
“凌小姐,”陈医生的声音轻柔,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我们上次谈过之后,你感觉怎么样?睡眠有没有好一些?心悸和失眠的频率如何?”
凌姗的嘴唇动了动,半晌才发出干涩的声音:“……还那样。”她顿了顿,补充道,“药好像不太管用了。”
陈医生微微蹙眉,在面前的平板电脑上记录着什么。
“药效减弱或者出现耐受性是可能的,我们可以根据情况调整剂量或种类。但药物只是辅助,帮助你在急性期稳定情绪。真正的改善,需要找到根源,并学习与之共处的方式。”
她放下平板,目光温和地看向凌姗,“凌小姐,上次你提到,主要的压力来源是工作。但我感觉到,似乎不仅仅是工作本身?更像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压力环境带来的?比如,家庭关系?”
“家庭”两个字像针一样刺了凌姗一下。
“……没有。”她矢口否认,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就是工作压力大。项目项目很难,要求很高……我怕做不好。”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这个理由,连她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陈医生没有立刻反驳,只是静静地观察着她细微的表情变化和紧绷的身体语言。
“凌小姐,”陈医生缓缓开口,语气依旧温和,“我理解你的顾虑。但根据你描述的症状,持续的焦虑、恐慌发作、失眠、自我价值感严重贬低、甚至出现轻生的念头,这些都指向了非常严重的焦虑障碍,并伴随明显的抑郁倾向。这己经超出了普通工作压力的范畴。”
她停顿了一下,让话语的力量沉淀:“你反复提到‘怕让父亲失望’,‘觉得自己无能’ 这种极端的自我否定,往往源于早期经历中形成的核心信念,比如长期得不到重要他人的认可,或者在严苛的评价体系下成长。这种感觉,通常不是单一的工作挫折就能引发的。它更像是一种……根深蒂固的、对自我存在价值的怀疑。”
凌姗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所有的一切都翻涌上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我……我签了协议的!”凌姗猛地抬起头,声音带着尖锐的哭腔,“我们说好的!你不能透露任何事!一个字都不能说出去!”她指的是进来之前,她强硬要求陈医生签署的一份极其严苛的保密协议,几乎涵盖了诊疗过程中的一切信息。
陈医生平静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理解:“是的,凌小姐,我签署了协议,并且会严格遵守保密原则。这是职业操守。我提到这些,不是为了刺探你的隐私,而是希望帮助你。只有当我们真正触及问题的核心,才能找到有效的应对方法。”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真诚,“你现在的状态非常糟糕。持续的焦虑和抑郁会严重损害你的身心健康,影响你的判断力,甚至可能导致更严重的后果。你值得拥有平静和更好的生活状态。但前提是,你需要给自己一个机会,去面对它。”
凌姗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在沙发里,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华丽的水晶吊灯。
眼泪无声地滑落,浸湿了鬓角。
陈医生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陪伴着,给她释放情绪的空间。
过了很久,凌姗才用沙哑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有些事……不能说。说了……一切都完了。”
“我们不需要说出具体的事件或人名。”陈医生立刻温和地引导,“我们可以尝试描述那种感觉。比如,当你感到那种强烈的恐惧和窒息时,你脑海中浮现的是什么?是某些人的脸?是某些特定的场景?还是……某些你害怕发生的事情?”
凌姗闭上眼睛,痛苦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涌现。
“我怕她们失望,怕她们生气……”凌姗声音破碎,“失去现在的一切……”
陈医生迅速而专业地记录着,同时用平稳的语调引导她进行简单的呼吸放松练习。
“很好,凌小姐,你做得很好。试着把注意力放在呼吸上……那些想法只是想法,它们不是事实,也无法定义你是谁。”
她等凌姗的颤抖稍稍平复,才继续道,“你描述的这种‘怕’,这种强烈的失控感和对毁灭性后果的恐惧,是焦虑障碍的典型表现。”
陈医生看着凌姗苍白脆弱的脸,语气加重:“这种模式非常具有破坏性。它让你既无法向外寻求真正的帮助和支持,也无法向内建立稳定的自我认同。你被困在了一个死循环里。”
凌姗静静地听着,泪水无声流淌。陈医生的话,像冰冷的镜子,映照出她早己千疮百孔的内在。她感觉不到解脱,只感到一种更深的、被看穿的疲惫和绝望。
“我该怎么办?”她喃喃地问,声音里充满了无助。
“我们需要多管齐下。”陈医生放下笔,语气带着鼓励,“首先,我会根据你现在的反应调整药物方案,帮助你稳定情绪,减轻躯体症状。其次,也是最重要的,我们需要进行持续的心理干预,学习如何识别和管理这些灾难化的思维模式,如何建立健康的边界,如何重新构建你的自我价值感,不再完全依赖于外界的评价。这个过程会很艰难,需要时间和你的努力。但请相信,这是可以改变的。”
诊疗结束时,凌姗感觉比来时更加疲惫。她签了新的处方单,预约了下一次咨询的时间。
走出诊疗室,外面阳光刺眼。
陈医生最后的话在她耳边回响:“……建立健康的边界……重新构建自我价值感……”
她茫然地看着电梯镜面里自己苍白憔悴的倒影。
边界?价值感?
她凌姗,还有这种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