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尸骸旁,陆离的意识沉浮在剧痛与彻底绝望的冰冷泥沼中。
左肩新添的骨裂、肋下每一次微弱呼吸都带起的撕裂感、右手骨粉碎的尖刺剧痛、胃袋被空虚和寒冷绞紧的痉挛…
一切都在将他拖向无光的深渊。
指尖前那吞噬了最后一点饼渣的黑暗裂缝,仿佛也吞噬了他残存的所有“生”气。
就在这濒临彻底崩解的麻木边缘,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立在坍塌角落唯一的、微弱的透光口外。
罗枭。
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浆着污垢的粗布短打,雨水打湿了他轮廓锋利的肩头和额前垂落的碎发,顺着眉骨那道狰狞疤痕滑下几滴冰冷的水珠。
他单手撑着身边斜插的巨大矿渣石壁,身体微微前倾,以一种野猫般精确而放松的姿态观察着洞内景象。
那双眼睛在昏暗中,依旧如同最冷硬的磨砂黑曜石,精准、无情地扫过那两具风化的枯骨,最终落在蜷缩如腐尸、气息微弱几乎断绝的陆离身上。
目光冷漠,没有丝毫怜悯,只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最后可利用价值。
更引人注目的是他身后。
昨天那个瘦骨嶙峋的小女孩,此刻像一只警惕又驯服的小兽,紧紧贴在罗枭的腿边。
她身上裹了一件明显太大、同样浆洗得发硬的旧童装,不知从哪个流浪儿尸体上剥下的,勉强抵御着风雨。
那张糊着干涸泥巴的小脸上,依旧残留着惊恐的苍白,但双眼却亮得惊人——不再是昨夜那种纯粹的、被饥饿驱动的疯狂光芒,而是一种找到了短暂依靠的、带着恐惧和死死抓住某种希望的混合光。
她一只小手紧紧攥着罗枭那条同样打满补丁的裤腿布料的一角,指关节捏得发白。
罗枭的目光在陆离身上停留了几息,眼神里飞快掠过一丝极淡的、如同评估破损工具般的了然。
随即,他的视线落在了陆离左手前、那片碎石缝隙里——
剩下的几粒更微小的、没掉进深渊的饼渣残屑上。
小女孩似乎也看到了那几点黄色的碎屑,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带着渴求的呜咽,身体本能地想往前蹭。
罗枭没有低头,只是用脚尖极轻微地点了点小女孩的脚踝外侧,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训练猎狗的短暂指令。
小女孩身体猛地一僵,立刻停止了动作,缩回罗枭腿后,只敢用那双大眼睛贪婪地盯着那片碎屑,小嘴无声地开合着。
这时,罗枭终于开口。
声音不高,依旧是他那特有的沙哑低沉,如同砂石摩擦,在这冰冷的角落响起,字句却意外地清晰,带着一种铁一样的实用主义逻辑,首接指向了陆离:
“还没死透。算是你运气。”
他微微侧了侧头,下巴极轻微地朝洞内角落那片碎石垒叠的深处点了点。
那里,几块巨大矿石相互堆叠的罅隙下,隐隐透出一丝不同于风化石粉的、极其微弱的反光——是某种被压住的、尚未被发现的、或许蕴含着点点驳杂灵气的矿石微光碎片。
这种地方,偶尔会有疏漏。
“那块石头,”
罗枭的声音平静得像在描述天气,“后面的缝有点意思。我一个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陆离那如同烂泥般的身体,尤其在扭曲断裂的右手臂和明显塌陷畸形的左胸廓上停留了一瞬,“挪不开。”
他的意思极其明确:他自己钻不进去那个窄缝。
而那两个矿工枯骨旁边那点微光位置,需要一个能探进去的“手”或者说“钩子”——就算是一具残破的身体部件。
陆离此刻唯一还算能勉强控制的左臂,加上他凝真境修士残留的一丁点微弱灵力(哪怕只是运转到指尖激发一点牵引力),在这个极端恶劣的环境下,是唯一有可能触碰那缕微光的工具。
这不是同情。
这是残酷的等价交换——让陆离用他仅存的一点“残骸价值”,去赌一线微光矿石换取生机的可能。
罗枭在提供一个在泥坑里继续扑腾、而不是立刻沉底的机会。
代价是承受更深的痛苦——去挪动这具几乎散架的身体。
“至于她,”罗枭的声音依旧毫无波澜,那只被小女孩紧攥着裤腿的腿微微动了动,似乎有点嫌弃布料被扯得太紧。
他微微垂眼扫了一下脚边那个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小团、眼神却死死盯着饼渣的瘦小身影,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一把顺手捡的破刀子:
“夜里在窝棚区乱窜,差点栽河里喂鱼。”
他的目光掠过小女孩因极度紧张而剧烈起伏的、嶙峋的胸口,“活着。”
他用了一个陈述句,“就是……吵。”
言简意赅。
理由冷酷而首接。
小女孩昨天夜里为了找食物,在这种极端危险的地带乱跑,差点淹死在窝棚区边上的排水烂河里。
罗枭遇上了。
他看到的是一个快要被饿死、但凭着本能求生活下来的小兽。
活着,在他信奉的无情法则里,本身就是一种微弱的价值。
而她那因为恐惧、饥饿随时可能爆发的嘶嚎,在这种需要隐匿或者潜行的环境里,无疑是一种噪音隐患。
所以他“处理”了噪音源——给她找了一件破衣服挡点寒,免冻死增加噪音,塞了很小半块不知道哪里来的、同样极其劣质坚硬的杂粮饼皮,堵住她因饥饿发出无意识悲鸣的嘴,同时带在身边控制——本质上,是为了让他自己能在这片区域活动得更“安静”一些。
“现在,”罗枭不再看小女孩,他的目光重新聚焦到黑暗中如同死尸的陆离身上,那眼神冰冷、平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制性,如同最后的审判:“起来。”
“用你那只没废掉的手,”
他下巴精确地点向陆离颤抖的左手,“爬过去。把那石头后面的东西勾出来。”
“你的命,”他语气毫无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个冰冷铁则,“现在用它付。”
他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个用破油布包裹的小小物件,里面是极少量混着草木灰和劣质伤药的灰黑色粉状物,连同一块同样硬得像石头、只有半个掌心大的黑黄色杂粮饼,像丢喂食槽里的碎石子一样,随意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砸在了陆离左手能够到的冰冷碎石地面上!
药粉的微末气味,带着辛辣刺激和饼渣的微弱麦麸腐败气息,混合着冰冷的湿气,瞬间钻入陆离几乎被寒冰冻僵的鼻腔!
如同垂死的溺水者触碰到了一根漂浮的朽木——
那根朽木冰冷、粗糙、随时会碎裂,但却是此刻唯一的攀附点!
陆离那双彻底空洞的眼睛,瞳孔深处,原本凝固的、如同最深沉淤泥般的绝望冰层,被这骤然砸下的冰冷药粉气息和食物残屑,刺开了一丝细微到极致的缝隙!
“爬…起来…”
罗枭最后那句如同冰冷铁律的命令,如同穿破了层层包裹的冰层,首接凿进了他灵魂最深处那片崩塌的废墟!
唤醒了一种刻在骨头缝里、比绝望本身更为久远的、源自他引气境挣扎求生时的本能!
“爬…过去…”
声音嘶哑破败,仿佛不是他自己的声音。
冰冷的石壁摩擦着新裂的左肩骨,剧痛如同狂涛。
断裂的肋骨像插入胸腔的烧红短剑。
右手麻木中的尖锐刺痛如同细碎的闪电风暴。
他蠕动着。
左手痉挛着,如同绝境的蛆虫,颤抖着,一点点地撑起。
身体像背负着崩塌的山岳,在剧痛的碾磨下,无比缓慢、无比艰难地向前挪动…
目标,是那片散发着微弱反光的罅隙…
方向,是那几粒冰冷如同施舍的药粉和食物残渣…
以及…
那个小女孩狼一般死死盯着饼渣的、燃烧着纯粹饥饿火焰的眼神!
罗枭的身影在矿渣角落口微光处静静立着,如同一个最无情的监工,也是这片泥沼绝望中,唯一一个将真实残酷生存法则摊开在面前、给他这条“废物”指定一条“用痛苦换可能活路”的冷酷“摆渡人”。
雨丝冰冷,斜斜地飘落。
废墟角落里,骨头摩擦碎石的声音,如同破败风箱的叹息。
一只爬行的、破碎的灵魂,被冰冷的现实之线牵引,被饥饿的瞳孔灼烧,重新开始了……
一场更加绝望、也或许是唯一生路的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