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桃花树下,原本追逐嬉闹的几个小娃娃被这洪亮的哭声吸引,停下了脚步。
一个穿着开裆麻布小裤、顶着稀疏黄毛的小男孩,吸了吸鼻涕,好奇地迈开还不太稳的步子,歪歪扭扭地朝这边蹭了过来。
他身后跟着一个咬着手指、扎着冲天小辫的女娃。
小男孩蹭到云渺缈脚边不远处,仰着小脑瓜。
看着眼前这个漂亮至极、周身气息又温又暖的大人,然后又努力踮起脚。
去看她怀里那个哭得眼睛红红、鼻子也红红的小娃娃。
小男孩伸出自己沾满草屑、还湿漉漉的小手,努力踮脚,想往夙晏旻的方向拍拍:“乖……不哭……哥哥抱,不哭!”
声音奶声奶气,语调笨拙地模仿着大人哄孩子的口吻。
他这一闹,倒把夙晏旻的注意力从委屈中拉了出来。
夙晏旻透过泪眼朦胧,好奇地看着这个比自己似乎高一些、动作笨拙的陌生“同类”。
那伸出的小手,带着一种天然的友好,还有一点点好奇的邀请。
云渺缈并未阻止孩子们间的初识。
她抱着夙晏旻,移步溪畔那片开得最盛的桃树荫下。
阳光穿过密密匝匝的花枝,筛下无数跳跃的光斑。
落英如雨,粉白绯红的花瓣片片飘落,无声地坠在树下细软的草毯上。
她席地而坐,将夙晏旻轻轻地放在一丛格外厚实的细密草甸上。
草叶清凉柔软,带着的大地气息。
不远处,抱篮妇人将自己怀里那个刚才扑倒在花瓣堆里的胖娃娃也抱了过来。
粉嘟嘟的脸蛋上还沾着几片桃花瓣,吮吸着自己油乎乎的手指,大眼睛好奇地瞅着草甸上这个新来的、看起来好干净的娃娃。
黄毛小男孩己经屁颠颠地跑开,片刻又吭哧吭哧地拖来几样沾了泥土和草屑的小玩意:一块圆润的鹅卵石、一片桃叶、一段干枯的梅树枝。
“石头……给!”他献宝似地把最干净的鹅卵石递到夙晏旻面前,一脸期待。
夙晏旻的眼泪早干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叫“小虎”的男孩,又看看草甸上被阳光晒得微微发光的鹅卵石,犹豫了一下,终于怯生生地伸出一根幼嫩的手指。
指尖轻轻碰了一下那块被小虎擦了一下的、温凉的鹅卵石。
滑滑的。
一股冰凉滑溜的触感顺着指尖传来。夙晏旻好奇地微微睁大了眼睛,之前委屈巴巴的神情被新奇取代。
“虎……头?”他尝试着模仿刚刚小虎的名字,声音软糯,带着初学的含糊。
“虎……头?”小虎没听清,挠挠自己稀疏的黄毛,小脸皱成包子,“我是小虎!石头!”
他努力纠正发音,笨拙地拍拍那鹅卵石:“石——头——!”
夙晏旻懵懂地看着鹅卵石,又看看小虎那张认真的小脏脸。
小虎以为他没听懂,急了,弯腰捡起那块石头,塞到夙晏旻摊开的小手里:“拿!玩!”
微凉、沉甸甸的触感压在手心,如此真切地传递而来。
夙晏旻有些懵懂地低头看看手里的东西,乌黑的眼瞳倒映着石头朴实无华的纹理。
小虎咧嘴笑了,露出缺了门牙的豁口。
然后转身又抓起那片边缘被虫子啃噬过的桃叶,一股脑儿往夙晏旻身上塞:
“这个!叶子!也给你玩!”
一首吮手指的粉嘟嘟女娃也努力挪过来,奶声奶气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朵刚捡拾的小野花,花瓣蔫蔫的,颤巍巍递到夙晏旻面前:“花……花花……”声音甜软如同蜜糖。
被三个小娃包围着,被塞了一堆稀奇古怪、带着泥土和草味的“宝物”,夙晏旻坐在柔软的草垫上。
小手握着那块粗糙微凉的鹅卵石,又看看递到眼前的烂叶子和小野花。
各种混杂的气息涌入他小小的世界。
——泥土的腥鲜、青草的微甜、花瓣残存的馨香、还有身边这几个小娃娃身上带着汗味的奶香气……
他小小的眉头微微蹙了一下,似乎是觉得这些气味有点奇怪。
然而眼前这三张凑近的、表情各异却都带着纯粹善意好奇的小脸蛋,是如此的鲜活生动,带着一种本能的亲近感。
一抹极其清浅、如同春日溪面初融冰花般微弱的笑意,竟第一次无意识地悄悄爬上了夙晏旻那还带着些许婴儿肥的嘴角。
那双映着光斑、清澈如洗的黑色眼瞳中,好奇与新生的欢喜如同星子般悄然点亮。
溪流在身旁不远处叮咚流淌。
落花如雨。
风中满是草木萌发和人间微尘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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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割线又来啦(つ≧▽≦)つ
这是在哪里?
冰冷……粘稠的液体不断滴落。
滴在脸颊上,温热的,又带着一丝凉透的铁锈腥气。
视野是摇晃颠倒的破碎色块。
只有那一片被血污染成暗红、又被新溅上的赤色反复涂抹的——白?
应该是白的吧?
像被揉皱又被强行撑开的残破宣纸,兜着风,上面开满了……污浊的花?
耳边是撕裂一切的轰鸣。
是尖啸。
是某种硬物穿透了什么发出的沉闷噗嗤声。
近在咫尺,刺得颅骨里面未发育完全的东西嗡嗡震颤。
然后才是声音……
或者说,是构成声音的噪音本身,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压砸进弱小的耳膜:
轰——!!(雷霆在极近处炸开?山在崩塌?)
嗤啦——!(布帛?不,更坚韧、更鲜活的东西被撕开的声音)
呜……呜……压抑到了极致、从喉咙深处挤出又被狠狠咬碎的破碎音节。
不是哭泣。
比哭泣更锋利。
这破碎的声音,震动着头顶那片温热的、柔软的承托物。
微微的发颤。
那声音……似乎在喊着什么?
“……走!!”
“……活下去……!”
断断续续,被风撕碎,又被血腥味堵住。
腥味太浓了。
鼻腔里、喉咙里,每一个能呼吸的缝隙,都被塞满了这种甜腻又冰冷的铁锈味道,透不过气。
想挣扎,想逃离,想发出点声音驱走这窒息感,可身体软得像一滩……
一滩勉强被兜住的泥。
唯一能做的,是本能地蜷缩,努力将整个身子往那片破碎的白布。
——不,是那个怀抱深处——挤。
那里有一点点……残存的暖意。
暖意被冰冷的东西不断冲击着,随时会破碎。
更多的震荡传来。
巨大的冲击让小小的身体猛然向上弹起,又被那染血的双臂死死箍住,狠狠拉回那片温热的、湿漉漉的“地面”。
有什么滚烫粘稠的东西大滴大滴落下,砸在额头,流进眼角。
视野里瞬间只剩下一片刺目的、滚烫的红。
是血?泪?分不清。
呜……呜……
那破碎的呜咽又在头顶响起了,更加压抑,带着某种孤兽濒死前反噬般的厉气。
箍着身体的手臂猛地绷紧,青筋在残破的布料下狰狞起伏。
整个怀抱变成了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和唯一的保护罩的结合体。
颠簸剧烈起来。
风声变得更加凄厉绝望。
意识在尖锐的刺痛和窒息的血腥味中沉沉浮浮。
一个冰冷彻骨的念头,如同前世镇魂钉般钉入混沌的意识核心:
冷……好冷……哪里都冷……
只有这片血淋淋的胸膛底下……还有一点点烫……
烫得我……
想哭……
却只能发出……
不成调的悲鸣……
也是他婴儿记忆中,最初刻下的烙印:
血的腥冷,怀里的破碎余温,和一个女人喉咙里压抑到极致的绝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