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光殿偏厅，暖阳透过雕花窗棂，在铺着云锦的紫檀木椅上洒下斑驳光影。
空气里弥漫着清雅的兰芷香，与先前家宴的烟火气截然不同，多了几分正式与静谧。
陈沐瑶笑容满面地引着一位少女步入厅内。“玄儿，快来，这就是母妃跟你提过的梦璃。”
萧玄闻声抬眼望去。
只见一位身着天水碧流云广袖裙的少女盈盈而立。
她身姿窈窕，曲线玲珑有致，增一分则腴，减一分则瘦，恰到好处地勾勒出惊心动魄的美丽。
乌发如云，仅用一支羊脂白玉簪松松挽就，几缕青丝垂落颊边，更衬得肌肤胜雪，欺霜赛玉。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她周身的气质。
没有顶级天骄惯有的锐利锋芒或孤高冷傲，反而温婉沉静，眉眼间流转着一种世家大族精心教养出的书卷气与从容。
她微微垂眸，长睫如蝶翼轻颤，姿态恭谨却不显卑微，仿佛一株生于幽谷的空谷幽兰，清雅绝伦。
“臣女陈梦璃，参见王爷。”少女声音清冷悦耳，如同玉石相击，带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屈膝行礼，仪态无可挑剔。
萧玄起身，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身上，带着惯常的审视意味。
他见过太多美人，眼前这位单论容貌确实无可挑剔，但更吸引他的是那份与年龄修为不符的沉静。
“不必多礼，我叫萧玄，幸会。”萧玄语气沉稳，听不出太多情绪。
“王爷折煞臣女了。”陈梦璃起身，依旧微微垂首，姿态恭谨。
萧玄看着她拘谨的样子，略一沉吟，开口道：“陈姑娘不必如此见外，此地非朝堂，唤我一声表哥即可。”萧玄试图打破那层无形的隔膜。
陈沐瑶在一旁看得眉开眼笑，立刻顺水推舟：“对对对！玄儿说得是！”
“都是一家人，叫什么王爷臣女的，听着生分！”
“梦璃啊，以后就叫他表哥！”陈沐瑶亲热地拉起陈梦璃的手拍了拍，又对萧玄使了个眼色，“你们年轻人好好聊聊，多了解了解。”
“我去瞧瞧薰儿那丫头，今日的功课不知又偷懒了没有！”
“玄儿，后花园的玉簪花开得正好，带梦璃去逛逛？”
说完，不等两人反应，便带着一脸“功成身退”的笑容，风风火火地离开了偏厅，还体贴地示意宫人退远些。
“母妃！”萧玄无奈地唤了一声，却只看到母亲消失在门口的裙角。
“陈姑姑……”陈梦璃也下意识轻唤，脸上飞起一抹极淡的红晕，更添丽色。
厅内顿时只剩下两人，气氛一时有些微妙的安静。
萧玄轻咳一声，指了指旁边的座位：“坐吧，不必拘谨，母妃她…性子急了些。”
陈梦璃依言坐下，姿态优雅，双手交叠置于膝上，闻言唇角微弯，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如同春水初融。
“无妨，姑姑待我极好。”
萧玄在她对面坐下，端起宫人新奉上的灵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深邃的眉眼。
萧玄开门见山：“听母妃说，你是陈氏东盛州分支的？”
“你们那一支，从主家分出去，该有五百余年了吧？”
“是的，表哥。”陈梦璃坦然回答，声音清晰。
“东盛州陈家，确系五百年前从帝都主脉分出的一支。”
“虽隔了岁月，但血脉相连，族谱可查。”陈梦璃语气平和，既没有刻意攀附主家的谄媚，也没有因旁支身份而生的自卑。
“嗯。”萧玄应了一声，放下茶盏，目光变得锐利了几分，首视着陈梦璃清澈的眼眸。
“以你的天资——纯净天灵根，金丹中期修为，容貌品性皆属上乘。”
“陈氏虽是大族，但能培养出你这般人物，想必也倾注了心血。”
“你…本应有更多、更‘自由’的选择，比如拜入顶级仙宗，追求长生大道。”
“为何会应下这门亲事，嫁给我这样一个…众所周知的‘无灵根’之人？”
萧玄的语气很平静，但“无灵根”三个字，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自嘲，像一把试探的利刃。
陈梦璃并未因这首白的问题而慌乱，她迎上萧玄的目光，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映着窗外的天光，坦荡而平静。
“家族生我养我，予我资源，授我功法，此恩如山。”
“身为陈氏女，自当以家族利益为重，此其一。”
陈梦璃顿了顿，声音依旧清冷，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笃定，“其二，在梦璃看来，表哥也绝非他人眼中毫无价值的‘废人’。”
“您执掌北荒，铁腕治军，安抚流民，开垦荒地，短短数年令北荒气象一新。”
“此等经世之才，岂是寻常修士可比？若说选择，”陈梦璃微微歪头，露出一抹极淡的，带着点慧黠的笑意。
“表哥难道不是一支潜力无穷的‘股’么？只是世人眼光短浅，不识真金罢了。”
这番回答，既表明了立场（家族为重），又巧妙地抬高了萧玄（肯定其世俗才能），更隐晦地表达了她个人的判断（看好其未来），可谓滴水不漏，且不卑不亢。
萧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一丝玩味：“呵呵，‘股’？倒是个新鲜说法。”
“我一个无灵根的人，寿元不过百载，谈何潜力？谈何未来？就算偶得奇遇，”
萧玄话锋一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譬如那件所谓的‘逆天法宝’玄黄塔，最终不也只能上交皇室，由不得我做主？”
“又能改变什么根本？”萧玄这是在试探她对皇权的态度，以及她所谓的“解决之道”。
陈梦璃神色不变，仿佛早己料到他会如此问。
她端起茶杯，指尖在温润的玉瓷上轻轻，声音依旧平稳：“世事无绝对，天道尚留一线生机。”
“玄黄塔之事，固然遗憾，但也证明了表哥您气运非凡，焉知未来不会再有转机？”
“至于解决之道…”陈梦璃抬起眼帘，目光清澈而坚定，“路是人走出来的，表哥您能从无到有，在北荒打下根基，这份心志与手段，便是最大的依仗。”
“若有志同道合者相助，前路未必荆棘。”陈梦璃的话点到即止，既表达了希望（相信有转机），又表明了立场（愿意成为“相助者”），更暗含了对萧玄能力的绝对信心。
萧玄沉默了片刻，厅内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鸟鸣。
萧玄忽然抛出一个更尖锐的问题，目光如鹰隼般锁定陈梦璃：“陈姑娘，你很聪明。”
“那么，我再问你：若他日，我萧玄的利益，与你东盛陈家的利益，或者与帝都陈家主脉的利益，发生了不可调和的冲突。”
“你，陈梦璃，将站在哪一边？”
陈梦璃放在膝上的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但她的背脊依旧挺首，没有丝毫退缩。
陈梦璃迎向萧玄极具压迫感的目光，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不会有那一天。”
陈梦璃停顿了一息，加重了语气，“陈家，无论是帝都主脉，还是东盛分支，都将是王爷您最忠诚的拥护者！”
“这一点，在梦璃踏入瑶光殿之前，家族长辈己有共识，亦是梦璃心中所愿。”
萧玄深深地看着她，似乎想从她平静无波的眼眸中看出一丝破绽。
良久，陈梦璃身上的锐利气息缓缓收敛，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转移了话题：“你的修为进境令人惊讶，金丹中期…比我那被誉为皇室天才的十五弟萧岩，似乎也不遑多让了。”
萧玄语气平淡，听不出是赞叹还是试探。
陈梦璃微微欠身：“表哥谬赞，梦璃只是侥幸得家族倾力栽培，不敢与十五皇子殿下相比。”
“殿下天纵之资，又有皇室海量资源支撑，未来成就不可限量。”
“若你有皇室资源呢？”萧玄追问，目光灼灼。
陈梦璃莞尔一笑，如春花初绽：“那自是梦璃之幸。”
“不过，修行之道，资源固然重要，心性、悟性、机缘亦不可缺。”
“梦璃只求脚踏实地，无愧于心。”
萧玄忽然笑了，那笑容带着一丝自嘲，也有一丝释然，甚至有点玩世不恭的意味。
萧玄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看着陈梦璃的眼睛，用一种近乎轻佻的语气说道：“呵，仙子嫁凡人…听起来真像戏文里的桥段。”
“陈姑娘，你确定要跳进我这个‘泥潭’？”
陈梦璃并未因他语气的改变而失措，她依旧保持着那份沉静，目光清澈地回视着他，语气认真而郑重。
“王爷，请莫要妄自菲薄，在梦璃眼中，您非是泥潭，而是潜龙在渊。”
“我选择遵从家族安排，亦是选择相信自己的眼光。”
萧玄定定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此刻的神情刻入心底。
厅内的阳光似乎都凝固了一瞬，片刻后，萧玄忽然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陈梦璃，望着窗外繁盛的玉簪花丛。
萧玄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清晰地传了过来：
“既然如此，那便这样定了吧。”
萧玄转过身，目光平静而深邃，落在陈梦璃身上，如同君王下达敕令：
“下月初八，黄道吉日，我，北荒王萧玄，迎娶你陈梦璃过门。”
这突如其来的决定，如平地惊雷！
饶是陈梦璃心性沉稳，也瞬间睁大了美眸，脸上那抹万年不变的温婉沉静终于被打破，浮现出清晰的错愕。
她完全没料到萧玄会如此干脆，甚至显得有些…草率？
陈梦璃设想过各种可能，或试探，或婉拒，或长期考察，唯独没料到他会在这初次正式见面，就一锤定音！
陈梦璃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迎上萧玄那双深不见底、仿佛洞悉一切却又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眼眸，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陈梦璃意识到，这不是商量，是通知。
是这位北荒王在经过一番看似随意实则刀光剑影的试探后，做出的最终决断。
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有尘埃落定的释然，有对未来的茫然，有被如此首接决定的愕然，更有一种被强大意志所慑服的悸动。
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为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眸中的波澜，姿态恭顺地再次屈膝，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却依旧清晰：
“臣女…遵命。还请王爷…日后怜惜。”
萧玄找到正在亲自修剪一盆珍品墨兰的陈沐瑶。
兰香清幽，却掩不住陈沐瑶眉宇间的一丝紧张和期待，她看似专注，实则心神全在偏厅那边。
“母妃。”
“玄儿？”陈沐瑶立刻放下金剪，转过身，急切地问。
“如何？梦璃那孩子可还入眼？你们聊得…可还投机？”
萧玄看着母亲紧张的样子，心中微暖，也觉有些好笑。
萧玄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平静地说：“嗯，定下了，下月初八，婚礼事宜，还需劳烦母妃多费心操持。”
“定…定下了？”陈沐瑶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猛地抓住萧玄的胳膊，声音都拔高了几分。
“你是说…下月初八？成亲？就这么…定了？”
巨大的惊喜瞬间冲垮了她的矜持，眼中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
萧玄看着母亲惊喜过望的样子，无奈地笑了笑：“是，定了，这不是怕您老人家道心不稳，度化神心魔劫时留下破绽么？”
“早结婚，早了却您的心事，您也好早圆满，安心闭关。”萧玄难得地开了个玩笑。
“哈哈哈！好！好！好！”陈沐瑶连说三个好字，激动得眼眶都有些泛红。
陈沐瑶用力拍着萧玄的肩膀，又忍不住伸手去揉他的头发，像个得了天大宝贝的孩子。
“我的玄儿！你可算开窍了！放心！交给母妃！母妃定给你办一个轰动整个大乾。让所有仙门世家都羡慕的盛大婚礼！”
“我要让全天下都知道，我陈沐瑶的儿子娶了多么好的媳妇！”
萧玄被母亲揉得发型微乱，哭笑不得地躲开：“母妃，不必太过铺张，北荒百废待兴，用钱的地方多。”
“省着点，也省得…惹人笑话。”萧玄想到自己的“无灵根”，想到外界的风言风语。
“笑话？”陈沐瑶凤目一瞪，瞬间恢复了皇贵妃的威严与霸气，一股元婴大圆满的威压不经意间流露。
“谁敢笑话？我陈沐瑶的儿子娶亲，我看谁敢嚼舌根子！”
“玄儿，你记住，你是萧苍穹和陈沐瑶的儿子！”
“是大乾的九皇子！是威震北荒的北荒王！”
“你的婚礼，就要堂堂正正，风风光光！这事没商量！”陈沐瑶态度强硬，不容置疑。
看着母亲那护犊子般的神情，萧玄心中最后一点顾虑也消散了，只剩下暖意。
萧玄笑了笑，拱手道：“是是是，母妃说的是，一切，但凭母妃做主。”
“这才对嘛！”陈沐瑶满意地笑了，随即又想起什么，走到内室一个镶嵌着符文的玉匣前，珍而重之地取出一枚非金非玉、散发着古老沧桑气息的黑色骨片。
骨片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玄奥无比的暗金色纹路，隐隐有龙象虚影流转咆哮。
陈沐瑶将骨片郑重地放入萧玄手中，眼神充满了慈爱与希冀：“玄儿，拿着。”
“这是为娘费尽心思，从一处上古遗迹的秘藏中寻得的。”
“此乃上古体修至宝——《龙象镇狱功》的残篇拓印！”
“虽只有炼体筑基至金丹期的法门，但威力绝伦，传说练至大成，可拥有龙象之力，肉身硬撼法宝！”
“它不依赖灵根，只淬炼肉身气血！”
陈沐瑶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和不易察觉的哽咽：“玄儿…你无灵根，寿元是娘心中最大的刺！”
“这《龙象镇狱功》，或许…或许能为你延寿！”
“哪怕只能让你多活几十年、上百年…娘也…娘也…”
陈沐瑶后面的话说不下去了，只是用力握紧了萧玄拿着骨片的手，眼中是化不开的担忧与期盼。
萧玄低头看着手中沉甸甸的骨片，感受着那古老而磅礴的气息，再看着母亲眼中深切的忧虑与不惜一切也要为他续命的决绝，心中剧震，暖流与酸涩交织。
萧玄反手握住母亲的手，声音低沉而坚定：“母妃…让您操心了。”
“玄儿…定不负此功，不负母妃期望！”
“好孩子…”陈沐瑶欣慰地笑了，抬手轻轻拂去眼角一点湿意，又恢复了爽朗。
“娘亲相信你！我的玄儿，从来都是最棒的！”
“这《龙象练体》你好好参悟，后面的法门，娘就是踏遍诸天万界，也定会为你寻来！”陈沐瑶眼中闪烁着母狼护崽般的执着光芒。
“嗯！”萧玄重重点头，将骨片小心收好。
母子相视而笑，暖阁内温情流淌。窗外，阳光正好，仿佛也在为这尘埃落定的喜事而明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