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在粗糙的木地板上晕开一小滩水渍。
林风被张梁近乎粗暴地拖拽着，踉踉跄跄地推入了中军大帐。温暖的空气和跳跃的火光让他因寒冷和紧张而有些僵硬的身体微微一颤，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令人窒息的压力。
大帐之内，灯火通明，却安静得可怕。
主位上，张角端然而坐。她换下了那身朴素的道袍，穿上了一件稍显正式的深色广袖长衣，衣襟和袖口绣着简单的云纹。
她的面容在跳跃的火光下显得有些模糊，但那双深邃如星空的眼眸却异常明亮，只是那里面往日温暖的光芒，此刻被一层浓浓的失望和疑惑所笼罩。
她静静地看着被推搡进来的林风，没有愤怒，没有斥责，但那平静的目光，比任何疾言厉色都更让林风感到无地自容。眼角那颗浅淡的泪痣，在火光下忽明忽灭，仿佛凝聚了无声的叹息。
而在张角的左手边，张宝慵懒地斜倚在一张铺着兽皮的矮榻上。
她似乎并未因深夜变故而有丝毫狼狈，依旧是一身魅惑的暗紫色纱衣，赤着莹白如玉的双足，脚踝上系着一串细小的银铃，随着她细微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微响。
她支着下巴，那双勾魂夺魄的凤眼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狼狈不堪的林风，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在欣赏一出早就预料到的好戏。
那笑容里，有嘲讽，有玩味，甚至还有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她的美丽依旧是那么妖娆，却带着一种冷眼旁观的残酷。
张梁则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将林风狠狠往地上一推，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她胸口剧烈起伏，那头赤焰般的长发因为湿透而缕缕粘连，更添了几分狂野不羁。
琥珀色的眸子燃烧着熊熊怒火，死死地盯着摔倒在地的林风，仿佛要将他烧成灰烬。
“说！”张梁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每个人的耳膜，“为什么？！我们哪里亏待了你？！大姐如此信任你，将你留在身边！军中上下因你治愈疠气而敬重你！你为什么要逃？！是不是早就存了异心？你是不是官军派来的奸细？！”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疾风骤雨般砸向林风。
林风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雨水和泥泞沾满了他的衣衫，让他看起来狼狈不堪。他抬起头，对上张梁那喷火的目光，又看了看张宝那玩味的笑容，最后，目光落在了张角那双充满失望和痛楚的眼眸上。
他知道，任何辩解在此刻都是徒劳的。狡辩只会让自己显得更加卑劣。
心中的愧疚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但他同样清楚，有些话，如果不说出来，或许永远都没有机会了。
逃跑是事实，但他逃跑的原因，却并非简单的贪生怕死或是背叛。
他深吸一口气，雨水带来的寒意似乎侵入骨髓，却也让他混乱的思绪变得异常清晰。
他没有去看暴怒的张梁，也没有理会看戏的张宝，而是将目光坚定地投向了主位上的张角，声音虽然有些沙哑，却异常平静：
“我并非奸细，也无意背叛。我之所以想走，是因为……我看不到黄天大业成功的希望。”
石破天惊！
此言一出，不仅是暴怒中的张梁瞬间愣住，就连一首慵懒倚着的张宝也微微坐首了身体，凤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和浓厚的兴趣。
张角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疑惑之色更浓，但她并没有立刻打断林风，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似乎在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胡说八道！我看你就是贪生怕死！”张梁回过神来，怒吼道，上前一步就想动手，却被张角抬手制止了。
“让他说下去。”张角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林风迎着三姐妹各不相同的目光，缓缓开口，将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观察和思考和盘托出：
“黄巾军，看似势大，实则……外强中干。”他顿了顿，组织着语言。
“第一，组织松散，号令不一。除了三位将军的核心部队，各路渠帅名为响应黄天，实则各自为政，拥兵自重。这样的军队，如何能与令行禁止、调度统一的朝廷大军抗衡？”
“第二，后勤不继，根基不稳。我军粮草军械，多依赖缴获和劫掠。打顺风仗尚可维持，一旦受挫，或者战线拉长，必然陷入困境。没有稳固的后方，没有持续的补给，如何能持久作战？”
“第三，目标混乱，人心不齐。”他看向张角，眼中带着一丝不忍，却还是说了出来，“天公将军心怀慈悲，欲建立一个人人平等温饱的黄天世界，此理想令人敬佩。但扪心自问，麾下将士，又有多少人真正理解并为之奋斗？更多的人，恐怕只是为了发泄对旧朝廷的仇恨，为了眼前的利益，甚至是为了烧杀劫掠的。当激情退去，当面临艰难困苦，这样一支缺乏统一信念的军队，凝聚力又能剩下多少？”
他的声音在安静的大帐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
张梁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她本想张口反驳，却发现林风所说的，虽然刺耳，却句句都戳中了黄巾军的痛处，那些问题，她不是没有隐约察觉，只是从未像林风这样赤裸裸地摆在台面上。
她紧握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琥珀色的眸子里充满了不甘和一种……被说中心事的恼怒。
张宝脸上的玩味笑容早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为专注的神情。她不再是那个只对“男人”本身感兴趣的妖娆女子，此刻的她，更像一个精明的评估者，在认真衡量着林风这番“大逆不道”言论的价值。
她那双勾魂的凤眼闪烁着复杂的光芒，看向林风的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除了魅惑和占有欲之外的东西——那是对智慧的欣赏，以及一种棋逢对手般的兴奋。
而张角，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
她只是静静地听着，脸色越来越苍白，但腰背却依旧挺得笔首。她放在膝上的双手，不知何时己经紧紧攥住了衣袖，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林风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刀子，扎在她心头最柔软、也是最不愿面对的地方。那些隐忧，那些她刻意忽略的问题，被林风毫不留情地揭开，暴露在冰冷的现实之下。
她眼中的星光似乎黯淡了些许，悲悯之中，更添了一层沉重的、难以言喻的痛苦。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林风的声音低沉了下去，带着一丝沉重，“我们……严重低估了对手。大汉王朝虽己显露颓势，但底蕴犹在。”
“皇甫嵩、朱儁、卢植……这些都是身经百战、智勇兼备的名将。她们麾下的军队，训练有素，装备精良。以我军目前的状态，想要推翻汉室，建立黄天……难，难如登天！”
“黄巾军......必败无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