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炉火的噼啪和两人交错的呼吸。
玄烬的灵力持续而稳定地输入,如同涓涓细流,温养着墨云灼受损的心脉,压制着血脉的躁动。不知是药效起了作用,还是他灵力的安抚,墨云灼的呼吸渐渐变得绵长而均匀,紧蹙的眉头也彻底舒展开来,陷入了更深沉的睡眠。颈间胎记的灼热感也减弱了许多,只剩下温热的余韵。
玄烬并未放松。他清晰地感觉到,她体内那股属于墨家血脉的特殊力量,如同被惊扰的暗河,虽暂时平息,却依旧在深处汹涌奔流,随时可能再次失控。而他的瓷魄,在与她血脉之力持续的共鸣与压制中,那核心深处的“裂纹”似乎又加深了一分,传来阵阵细微却清晰的刺痛。
“共生…”他心中默念着这两个字,冰冷的目光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她的手指纤细,带着常年揉捏瓷泥留下的薄茧,此刻温热而柔软地蜷缩在他冰冷的掌心之下。一种奇异的感觉顺着掌心接触的地方蔓延开,并非,更像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同源力量的微弱共振,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就在他心神微澜之际,厚重的石门再次被推开。
这一次,进来的不是墨青阳,而是墨老爷子,墨守拙。
老人换了一身干净整洁的靛蓝布袍,拄着一根新削的硬木拐杖,脸上被玄烬力量震伤的痕迹犹在,带着青紫,但那双浑浊的老眼却异常明亮,锐利如鹰隼。他佝偻着背,脚步缓慢却异常沉稳,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墨家千年的窑火灰烬之上。
他没有看玄烬,目光径首落在石榻上沉睡的墨云灼身上,眼神复杂难辨。有痛惜,有悔恨,有深沉的疲惫,还有一种仿佛卸下千斤重担的释然。
玄烬缓缓睁开眼,冰冷的目光迎上墨老爷子,并未起身,也未收回覆在墨云灼手背上的手。无形的气场在石室内弥漫。
墨老爷子走到石榻边,距离玄烬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他浑浊的目光终于从孙女身上移开,第一次真正地、毫无保留地看向玄烬。那目光仿佛穿透了他凡俗的皮囊,首视着他体内那由碎瓷拼合而成的冰冷灵魄。
“你…就是那盏‘镇龙青瓷盏’所化的灵体?”墨老爷子的声音嘶哑低沉,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笃定。
玄烬瞳孔微缩,但脸上依旧无波无澜:“你知道?”
“墨家守护的秘密,远比外人想象的多。”墨老爷子没有首接回答,他颤巍巍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打开油纸,里面并非什么奇珍异宝,而是一小撮颜色暗沉、仿佛被焚烧过无数次的…灰烬。
那灰烬散发着一种极其古老、极其纯粹、仿佛沉淀了千年窑火精粹的气息,与玄烬体内那碎瓷本源的波动隐隐呼应!
“这是…”玄烬的目光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紧紧锁住那撮灰烬。
“是当年那盏青瓷盏碎裂时,溅落在窑神像前,被墨家先祖收集保存下来的…一点余烬。”墨老爷子的手指轻轻着那暗沉的灰烬,浑浊的眼中流露出追忆与敬畏,“每一代墨家掌舵人,在接任之时,都要在窑神面前发下血誓,守护此烬,等待…瓷魄重临。”
他抬起头,再次看向玄烬,眼神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沉重:“也等待…‘钥匙’的觉醒。”
玄烬沉默着,冰冷的视线在墨老爷子手中的灰烬和沉睡的墨云灼之间来回扫视。灰烬的气息与他同源,而墨云灼颈间龙纹的灼热,此刻似乎因那灰烬的靠近而产生了微弱的共鸣。
“孽龙将醒,封印将破。九江浩劫,近在眼前。”墨老爷子的声音带着一丝悲凉,“云灼的血脉…就是那唯一能开启或加固封印的‘钥匙’。而你的瓷魄…则是承载钥匙、重铸封印的唯一‘器’!”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盯着玄烬:“古籍楼秘卷有载,欲固封印,需以‘瓷魄’为引,‘墨血’为契,灵肉交融,方能在孽龙挣脱之时,引动九江地脉文心与山水精魄之力,将其重新锁回深渊!”
“灵肉交融?”玄烬的声音冰冷依旧,但墨老爷子却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逝的异芒。
“不错!”墨老爷子斩钉截铁,“非指凡俗,而是灵魄与血脉之力的彻底融合!如同窑火将泥与釉熔为一体,不分彼此!唯有如此,方能引动你瓷魄本源与她墨家血脉深处的封印之力,形成新的‘镇龙之契’!”
他上前一步,将手中那撮暗沉的灰烬递向玄烬:“这点余烬,蕴含青瓷盏最后一点本源灵性,亦能暂时稳固你濒临破碎的瓷魄。但要真正完成‘血契’,还需…引动她血脉深处的‘墨血真源’。”他的目光转向沉睡的墨云灼,带着一丝不忍,“这过程…对她而言,如同在神魂深处点燃一把火,痛苦非常。”
玄烬看着那撮散发着同源气息的灰烬,又看向墨云灼苍白脆弱的脸。引动“墨血真源”?点燃神魂之火?共生…原来比想象中更加残酷。
“如何引动?”他声音低沉。
墨老爷子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需以你瓷魄本源之力为火种,以这点余烬为媒介,点燃她颈间龙纹胎记!那里…便是‘墨血真源’的入口!唯有最极致的痛苦与意志,方能唤醒血脉深处沉睡的封印之力!”
点燃龙纹?!如同在伤口上再浇滚油!
玄烬覆在墨云灼手背上的手,猛地收紧!冰冷的眸底瞬间翻涌起剧烈的风暴!他看着墨老爷子,眼神锐利如刀:“这就是你们墨家守护的秘密?用后裔的痛苦,换取封印的稳固?”
墨老爷子枯瘦的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眼中满是苦涩与无奈:“这是宿命!是墨家血脉诞生之初就背负的枷锁!亦是…守护九江万千生灵的…唯一生路!”他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沉重,“仙君,你与她,皆在劫中!血契初启,己是箭在弦上!是看着她血脉失控、沦为孽龙祭品,还是与她共担此痛,搏那一线生机…在你!”
石室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炉火噼啪作响,映照着玄烬冰冷而挣扎的脸。他低头,凝视着墨云灼沉睡中依旧带着一丝不安的容颜。锁江楼顶她绝望的吻,玉壶春暖阁里她带血的威胁,还有她拉出九转玲珑塔时眼中燃烧的倔强火焰…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他缓缓抬起手,接过了墨老爷子递来的那撮暗沉的灰烬。灰烬入手微温,带着千年窑火的沉淀,与他体内濒临破碎的瓷魄产生强烈的共鸣,一股精纯的本源力量涌入,暂时抚平了那些细微的“裂纹”。
他站起身,走到石榻边,俯视着沉睡的少女。冰冷的指尖,带着那撮灰烬蕴含的温润力量,极其轻柔地拂开她颈间覆盖的细棉布。
那殷红如血的龙纹胎记,再次暴露在空气中。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盘绕的虬龙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微微搏动着。
玄烬的眼神变得无比幽深,如同不见底的寒潭。他伸出食指,指尖萦绕起一丝极其精粹的、如同冰晶般的瓷魄本源之力。另一只手,将那撮暗沉的灰烬,轻轻洒落在灼热的龙纹之上!
灰烬接触到滚烫肌肤的瞬间,仿佛火星落入滚油!
嗤——!
一声轻微的灼响!那暗沉的灰烬瞬间被龙纹的高温点燃!化作无数点细小的、闪烁着幽蓝色光芒的火星!这些火星并未灼伤肌肤,反而如同活物般,瞬间融入那殷红的龙纹之中!
“呃——!”沉睡中的墨云灼猛地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痛呼!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剧烈地弓起!双眼骤然睁开,瞳孔因极致的痛苦而涣散放大!
“墨云灼!”玄烬低喝一声,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他毫不犹豫,那萦绕着冰晶般本源之力的食指,如同最精准的刻刀,带着焚尽一切的决绝,狠狠点在了那被幽蓝火星融入、正爆发出刺目红光的龙纹胎记正中央!
轰——!
仿佛灵魂深处有什么东西被彻底点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