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沉重的工棚木门在身后重重合拢,隔绝了外面兄长撕心裂肺的呼喊、窑工们的惊呼以及所有属于人间的嘈杂。一瞬间,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死一般的沉寂,以及……那浓烈到令人窒息的焦糊恶臭。
墨云灼被玄烬粗暴地推搡着,踉跄几步,后背狠狠撞上了工棚深处最核心的器物——那尊巨大的、用于煅烧特殊釉料和试验秘方的千年窑炉炉壁!
“唔!”剧痛伴随着一声闷哼从喉间溢出。炉壁滚烫!即使隔着樱草色的薄绸衣裙,那积蓄了不知多少代窑火、此刻虽己封火却依旧残留着惊人高温的青砖炉壁,依旧将一股灼人的热浪狠狠烙进她的皮肉!仿佛要将她的脊椎都熔断!
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鬓发,黏腻地贴在额角和颈侧。她被迫紧贴着那灼热的壁面,像一条被钉在砧板上的鱼。身前,是玄烬冰冷如山岳的躯体,带着那挥之不去的雪瓷冷香,将她死死地禁锢在这方寸之地。一冷一热,如同冰与火的炼狱,煎熬着她的身体与神经。
“放开我!玄烬!你这疯子!魔鬼!”墨云灼用尽全身力气挣扎,双腿胡乱踢蹬,试图攻击对方下盘。然而所有的挣扎,在玄烬那绝对的力量压制下,都显得如此徒劳可笑。他只用一只手,就轻易地制住了她两只手腕,将它们并拢,高高地按在滚烫的炉壁之上!
“呃啊!”手腕处的肌肤被炉壁烫得剧痛,墨云灼忍不住痛呼出声,泪水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她被迫仰起头,愤怒地、不屈地瞪视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
工棚内光线昏暗,只有高处几扇小窗透进几缕微光,在弥漫的灰尘中形成几道朦胧的光柱。玄烬逆着光,大半张脸隐在阴影里,只余下那双墨蓝色的眼瞳,在昏暗中闪烁着非人的、幽邃冰冷的光泽,如同深海中捕食者的眼睛,牢牢锁定了她。
“疯子?魔鬼?”玄烬微微俯身,冰冷的呼吸拂过她因疼痛和愤怒而微微颤抖的唇瓣,声音低沉得如同古井深处的回响,“若此等称谓能阻孽龙脱困,免九江万民于泽国,吾甘之如饴。”他空闲的另一只手抬起,并未触碰她,只是悬停在她颈侧,指尖距离那被衣领半遮半掩的暗红龙纹胎记,只有毫厘之遥。
那胎记,此刻如同活物般,在滚烫炉壁的烘烤和玄烬冰冷气息的刺激下,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仿佛有一条滚烫的岩浆之龙,在她皮肤下疯狂扭动、咆哮!墨云灼痛得浑身痉挛,牙齿死死咬住下唇,一缕殷红的血丝从唇角渗出,为她苍白的脸添上一抹惊心动魄的艳色。
“你…你究竟想怎样?!”她从牙缝里挤出破碎的字句,每一个字都带着血和恨。
玄烬的目光,从她因剧痛而紧蹙的眉头,滑过她染血的唇瓣,最终定格在她那双燃烧着熊熊怒火的眸子上。那火焰,如此明亮,如此倔强,仿佛能焚尽世间一切阴霾。他墨蓝色的眼底,那片亘古不变的寒冰深处,似乎被这火焰燎过,掠过一丝极其微弱、难以捕捉的涟漪。
“想怎样?”他重复着,声音里那种掌控一切的冰冷似乎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松动,甚至带上了一丝…奇异的喑哑。他悬在她颈侧的手指,终于缓缓落下。
冰冷的指尖,如同最上等的寒玉雕琢而成,带着一种不属于人间的触感,轻轻点在了她颈间那滚烫的龙纹胎记之上。
“嘶——!”墨云灼猛地倒抽一口冷气!那感觉太诡异了!极致的滚烫与极致的冰冷在她最敏感的肌肤上激烈碰撞!仿佛冰锥狠狠刺入了沸腾的岩浆!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毁灭与新生气息的电流,瞬间从胎记处炸开,顺着脊椎疯狂流窜至西肢百骸!她眼前甚至出现了短暂的空白,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双腿发软,若非被玄烬死死按在炉壁上,早己瘫倒在地。
“感受到了吗?”玄烬的声音贴着她的耳廓响起,低沉而充满磁性,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魔力,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她脆弱的神经上,“这就是孽龙渴求挣脱的烙印。它在你血脉里咆哮,欲饮九江之水,欲噬万民之魂。”他冰冷的指尖,并未离开那灼热的胎记,反而开始沿着那虬曲盘绕的龙纹,极其缓慢地、带着某种古老韵律地描摹起来!
指尖所过之处,那滚烫的灼痛感奇异地被冰冷的触感中和、压制。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深的、来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仿佛有什么尘封万载的东西,被这冰冷的指尖强行唤醒、撬动!墨云灼的呼吸变得无比急促,胸口剧烈起伏,樱草色的衣襟被汗水浸透,勾勒出少女初绽的、惊心动魄的曲线。她紧贴着滚烫炉壁的后背己被汗水湿透,额角的汗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在下颌处汇聚,滴落在玄烬素白的衣襟上,留下一点深色的、暧昧的湿痕。
“唯有吾身之瓷魄,”玄烬的指尖描摹着龙纹的尾端,缓缓上移,滑过她剧烈起伏的锁骨,最终停在她纤细脆弱的颈动脉旁,感受着那皮肤下疯狂奔流的、炽热的生命之血,声音低沉如魔咒,“方能锁住这躁动的龙魂,重燃那将熄的镇龙之火。”
他微微俯首,冰冷的唇瓣几乎要贴上她汗湿的鬓角,吐出的气息却灼热得惊人:“嫁我。”这两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墨云灼混乱的脑海!
“或者,”他稍稍拉开一丝距离,墨蓝色的眼瞳紧紧攫住她因震惊而微微放大的瞳孔,清晰地映出她此刻狼狈、脆弱却又倔强不屈的模样,一字一句,清晰地宣告着残酷的抉择,“看九江…化为泽国。”
嫁他?还是看九江化为泽国?
这哪里是选择?分明是赤裸裸的、不容置疑的胁迫!用一城生灵的存亡,用她血脉中无法摆脱的枷锁,将她逼至绝境!
巨大的荒谬感、被彻底掌控的屈辱感、以及对那未知而恐怖的“泽国”景象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墨云灼的心脏!她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恐惧,在这一刻,被这极致的压迫点燃,轰然爆发!
“你做梦!”她猛地仰起头,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幼兽,对着玄烬近在咫尺的、那张完美却冰冷如神祇的脸,嘶声尖叫!同时,被禁锢在炉壁上的双手猛地用力,指甲狠狠掐进他冰冷的手背!
玄烬的手背肌肤,看似温润如玉,实则坚硬更胜精钢。墨云灼拼尽全力的掐挠,只在他手背上留下了几道浅浅的、几乎瞬间就消失不见的白痕。然而,就在她指尖划过他肌肤的刹那,一股极其微弱的、源自她血脉深处的、带着不屈意志的灼热力量,如同细小的火星,猝不及防地溅落在他冰冷的瓷魄灵体之上!
玄烬那万年冰封、古井无波的眼瞳深处,骤然掠过一丝极其剧烈的震颤!仿佛平静的冰面被投入烧红的烙铁!一股源自灵魂本源的、被强行撕裂般的尖锐痛楚,毫无征兆地在他灵体深处炸开!这痛楚来得如此猛烈、如此陌生,让他扣住墨云灼手腕的力道都不自觉地松懈了一瞬!
就在这电光火石、千钧一发的松懈瞬间!
墨云灼捕捉到了!被怒火和屈辱烧灼得近乎疯狂的头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决绝!她没有选择趁机挣脱手腕,而是猛地踮起脚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张染血的、带着泪水和汗水咸涩味道的唇,狠狠地撞向了玄烬冰冷微启的薄唇!
这不是吻!这是撕咬!是绝望的反击!是灵魂深处最炽烈的火焰对亘古寒冰的决死冲锋!
“唔!”唇瓣相撞的剧痛让玄烬闷哼一声,他眼中那抹因灵魂痛楚而产生的波动瞬间被更大的震惊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悸动所取代!少女的唇柔软、滚烫、带着血的腥甜和她特有的、泥土与釉料混合的野性气息,如同最猛烈的毒药,瞬间侵染了他冰冷的气息!
墨云灼趁着他震惊僵硬的刹那,贝齿狠狠用力,毫不留情地咬了下去!
刺痛感伴随着一丝微弱的、如同金玉碎裂般的奇异声响在玄烬唇上绽开!一股极其稀薄、却蕴含着磅礴古老气息的、如同融化琉璃般温润的液体——那是他碎裂瓷魄灵体的本源之息——瞬间溢满了墨云灼的口腔!
这气息滚烫而清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承载了千年孤寂与守护意志的苍茫味道,与她口中自己的血腥味奇异地交融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心悸的、灵魂都为之颤栗的滋味!
玄烬的瞳孔骤然收缩!那冰冷淡漠的面具,在这一刻,终于出现了一道清晰的裂痕!扣住她手腕的手指猛地收紧,仿佛要将她的骨头捏碎!另一只原本描摹她颈间龙纹的手,也瞬间下移,狠狠掐住了她纤细的腰肢,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两人的身体紧紧相贴,不留一丝缝隙。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看似清瘦的身躯下蕴含的、如同沉睡火山般的恐怖力量,以及那冰冷躯体深处,被这一咬强行撕开的、一丝骤然升腾起的、足以焚毁万物的炽热!
滚烫的炉壁灼烤着她的后背,身前是玄烬冰冷又骤然爆发出惊人热力的躯体,唇齿间弥漫着血腥与那奇异清冽的瓷魄气息……冰与火的极致煎熬,屈辱与愤怒的疯狂交织,还有那深入骨髓的、因灵魂悸动而产生的诡异酥麻感……无数种极端的感受如同狂暴的洪流,瞬间冲垮了墨云灼所有的防线!
“呜…”一声破碎的呜咽终于冲破喉咙,滚烫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汹涌而出,混合着汗水,在她沾满灰尘和泥痕的小脸上肆意流淌。她不再撕咬,身体却因这灭顶般的冲击而剧烈地颤抖、,所有的力气仿佛都在这一撞一咬中耗尽,只能无力地依附在玄烬怀中,像狂风暴雨中飘零的落叶。唯有那双被泪水洗过的杏眼,依旧死死地、倔强地、带着焚尽一切的恨意,瞪着近在咫尺的、那双深不见底的墨蓝色眼瞳。
玄烬掐着她腰肢的手,感受到了怀中娇躯那无法抑制的颤抖和。少女滚烫的泪水滴落在他掐着她腰的手背上,那温度,竟比炉壁的灼热更让他心神剧震!他唇上被她咬破的伤口,正缓缓渗出那琉璃般温润的本源气息,丝丝缕缕,与她口中甜腥的血气交融,形成一种奇异的、深入灵魂的羁绊。他墨蓝色的眼底,那被强行撕裂的痛楚、被冒犯的冰冷怒意,与一种前所未有、汹涌澎湃的、近乎毁灭的炽热欲念,疯狂地交织、碰撞、翻腾!
他能清晰地“看”到,在她颈间那暗红的龙纹胎记之下,在她奔流的滚烫血液深处,那缕与他同源的“瓷魄”灵光,正因为她此刻剧烈的情绪波动和他本源气息的侵入,而疯狂地共鸣、闪耀!那光芒如此微弱,却又如此坚韧,如同狂风中不灭的烛火,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撼动他千年孤寂的蓬勃生命力!
就在这与杀意交织、灵魂剧烈共鸣、一切濒临失控的临界点——
轰!!!
工棚那扇厚重的木门,被人从外面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撞开!
木屑纷飞!
刺目的天光瞬间涌入昏暗的工棚,照亮了空气中弥漫的灰尘,也照亮了炉壁前紧紧相贴、姿态暧昧又剑拔弩张的两人!
墨青阳手持一柄沉重的开山大斧(显然是刚从别处寻来的重武器),如同一头发怒的狂狮,双目赤红,带着滔天的怒火和不顾一切的决绝,站在门口刺眼的光影里!他身后,是手持棍棒、铁钎,同样满脸惊怒和决然的墨家窑工!
“玄烬!放开我妹妹!否则,我墨青阳今日,便与你玉石俱焚!”墨青阳的怒吼,如同惊雷,炸碎了工棚内那粘稠得令人窒息的死寂,也炸醒了沉沦在冰火炼狱边缘的两人。
玄烬掐在墨云灼腰肢上的手,力道微微一松。
墨云灼趁机猛地一把推开他,踉跄着后退几步,脱离了他的怀抱。樱草色的衣裙被汗水、泪水和炉壁的灰烬染得污浊不堪,颈间那暗红的龙纹胎记在散乱的发丝下若隐若现,唇瓣红肿,还残留着咬破的血迹和他那清冽的本源气息。她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不定,看向玄烬的眼神,充满了刻骨的恨意、未褪的惊悸,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强行烙印下的悸动与迷茫。
玄烬缓缓抬手,用指腹抹去唇上那丝温润的琉璃色气息,目光扫过指腹上残留的淡淡红痕——那是她的血。他抬眸,迎上墨青阳那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的视线,墨蓝色的眼底,翻腾的惊涛骇浪己被强行压下,重新凝结成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只是那寒潭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己经永久地改变了。
他没有再看墨云灼,目光越过暴怒的墨青阳和他身后的人群,投向工棚之外,九江城的方向,投向那云雾深处锁江楼塔影的方位。薄唇微启,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清冷,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余韵,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工棚里:
“孽龙将醒,九江…时日无多。”
话音落,他素白的身影如同水月镜花般,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缓缓消散在弥漫的灰尘与刺眼的光影里,只留下那冰冷的话语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雪瓷冷香与少女甜腥血气交织的、令人心悸的暧昧气息。
墨云灼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瘫坐在地。滚烫的炉壁余温透过薄薄的衣料灼烤着她的后背,那被描摹过的龙纹胎记依旧残留着冰冷的触感,唇齿间弥漫的血腥与清冽气息挥之不去。她紧紧抱住自己颤抖的双臂,将脸深深埋入膝盖,无声的泪水汹涌而出,浸湿了脏污的裙摆。
兄长墨青阳丢下开山斧,一个箭步冲到她身边,将她紧紧护在怀中,如同守护着失而复得的珍宝,看向玄烬消失方向的眼神,充满了后怕、愤怒与前所未有的、深沉的忧虑。
孽龙将醒,时日无多……这八个字,如同沉重的枷锁,伴随着那焚身蚀骨的冰火记忆,狠狠烙在了墨云灼的灵魂深处。九江的风,似乎也带上了一丝来自深渊的、不祥的咸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