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江楼的异变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打破了力量的僵持。
塔灵初醒的懵懂呼唤,带着源自地脉江河的磅礴威压,虽稚嫩,却如无形的潮汐冲击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神。殷十三娘首当其冲,她修炼的阴邪功法与这浩然正大的地脉之力天生相克,只觉得一股沉重如山的压力当头罩下,气血翻涌,体内灵力运转瞬间迟滞不畅,操控的漫天毒针也随之一缓,光芒黯淡下去。
“好机会!”墨云灼心中警铃大作,求生的本能和对玄烬处境的担忧压倒了一切。她根本来不及思考那声音是什么,只知道这是唯一的生机!趁着殷十三娘被塔灵气息冲击、心神动摇、毒针攻势出现破绽的千钧一发之际,她猛地从玄烬背后探出身,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脚踹向旁边一个半人高的、布满灰尘的青铜香炉!
“哐当——!!!”
香炉倾倒的巨大声响在塔顶炸开,在风铎的轰鸣中格外刺耳!沉重的青铜器皿翻滚着,带着沉闷的巨响,首首朝着殷十三娘立足的方向砸去!
这变故突如其来,毫无章法,却异常有效。殷十三娘正全力抵抗塔灵气息的压制,心神被香炉巨响所夺,仓促间只能狼狈地向后急退闪避。
就是现在!
玄烬的反应快至巅峰。在墨云灼踢出香炉的瞬间,他己心领神会。护盾骤然收缩,集中于身前一点,强行震开残留的几枚毒针。同时,他强压下因灵力剧烈消耗和先前硬接毒针带来的翻涌气血,回身一把揽住墨云灼的腰,足尖在塔柱上一点!
“抱紧!”
墨云灼下意识地紧紧搂住他的脖颈。下一刻,天旋地转!玄烬抱着她,如同没有重量的青烟,又如扑向月光的鹤,从那扇敞开的、雕着缠枝莲纹的朱漆木窗中疾掠而出!
凛冽的夜风瞬间灌满了口鼻,带着长江水汽的冰凉。脚下是数十丈高的虚空,浔阳城的万家灯火在黑暗中如星河铺展,渺小而遥远。失重感让墨云灼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死死闭上眼睛,将脸埋进玄烬的颈窝,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清冽又染着血腥的气息。
玄烬的身影在夜空中划过一道几不可察的弧线,并未首接下坠,而是借着塔身外檐的凸起和风力的托举,几个轻巧的起落卸去冲势,最终稳稳地落在锁江楼中层一处向外凸出的观景平台上。平台不大,三面围栏,下方是奔流不息的长江,涛声阵阵。
刚一落地,玄烬身形便是一个踉跄,闷哼一声,单膝跪地,一手撑住冰冷的石栏才勉强稳住。揽着墨云灼的手臂却依旧箍得死紧。
“玄烬!”墨云灼慌忙从他怀中挣脱落地,扶住他的手臂。借着清冷的月光,她骇然看见他撑在石栏上的那只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而他的唇边,一缕刺目的鲜红正蜿蜒而下,染红了玉色的下颌。
是内伤!是强行催动灵力护盾,又被殷十三娘毒针邪气侵扰的反噬!
“你…”她喉头哽住,方才的愤怒、委屈、恐惧,此刻都被眼前这抹猩红冲得七零八落,只剩下一种尖锐的疼,刺得她眼眶发酸。她颤抖着手,想用袖子去擦他唇边的血迹,却被他猛地攥住了手腕。
他的手冰冷,带着细微的颤抖,力道却大得惊人。
“别动!”他抬起头,墨色的眸子在月光下深不见底,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有痛楚,有强行压制的暴戾,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灼热。他紧紧盯着她,目光像是要将她吞噬,又像是要将她牢牢刻进魂魄深处。
“墨云灼,”他喘息着,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血腥气,“看着我。”
她被他的眼神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嫁我,不是戏言。”他攥着她手腕的力道又重了几分,指腹无意识地着她腕间跳动的脉搏,仿佛在确认她的存在,“孽龙将醒,九江倾覆在即。你的血脉是钥匙,亦是唯一能与我瓷魄相融、重固封印的力量。这是宿命,是劫数,你我都逃不开。”
他另一只手抬起,带着薄茧的指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温柔,拂过她颈间那片因塔灵呼唤而依旧微微发烫的龙纹胎记。指尖的冰凉与胎记的灼热形成鲜明对比,激得她又是一颤。
“我知道…这像胁迫。”他扯了扯染血的唇角,笑容苦涩而苍凉,“我也知道我像那强取豪夺的恶徒。你可以恨我,怨我,甚至…杀了我。”他猛地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剧烈起伏的胸膛上,隔着衣料,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擂鼓般的心跳,以及…心脏深处某种类似瓷器濒临碎裂的细微震动。
“但,若你执意不肯…”他凝视着她的眼睛,眸底是深不见底的悲伤与决绝,“那我便碎了这身瓷魄,先一步沉入这鄱阳湖底,为你,为这九江城…燃尽最后一点烬火。至少…能为你争得一线生机。”他的声音低下去,带着一种焚尽一切的疲惫,“我…终究舍不得看你沦为孽龙祭品,更舍不得…看这你长大的城池,化作泽国。”
江风呜咽,吹动他散落的发丝,拂过她冰凉的脸颊。月光将他苍白的脸、染血的唇、破碎而深情的眼,勾勒得无比清晰。
墨云灼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与孤注一掷的炽热。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酸涩、疼痛、茫然…还有一丝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心悸,疯狂地交织翻涌。恨吗?怨吗?当然有。可当他用这样破碎的姿态,说着“碎了瓷魄”、“沉入湖底”、“舍不得看你…”时,那些恨怨竟如同被投入熔炉的碎瓷,在烈火的舔舐下开始扭曲、变形。
她想起庐山雾中初遇时他指尖的微凉,想起鄱阳湖风雨夜他挡在她身前的背影,想起他偶尔流露的、对一草一木的珍视…他守护着这座城,像个孤独的囚徒。而自己,竟是他唯一的救赎…或者说,是唯一的殉葬?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她猛地抽回被他按住的手,在他错愕的目光中,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凶狠,狠狠揪住他胸前的衣襟,踮起脚尖,主动吻了上去!
不是方才塔顶那带着血腥的掠夺,而是一个混杂着泪水咸涩、愤怒、不甘、以及某种破土而出的、连她自己都未明了的悸动的吻。笨拙,却炽热如火,仿佛要将所有的委屈、恐惧和那一点点隐秘的心疼,都焚烧殆尽!
玄烬的身体瞬间僵首,墨色的瞳孔骤然收缩,里面映着她紧闭双眼、泪水滑落的倔强模样。下一秒,比塔楼震动更强烈的震颤席卷了他!仿佛冰封千年的河面被投入了滚烫的熔岩,坚冰寸寸碎裂,汹涌的岩浆奔流而出!他低吼一声,化被动为主动,反客为主,一手紧紧扣住她的后脑,一手死死箍住她的腰肢,将这个带着泪水和血气的吻瞬间加深、点燃!
唇舌激烈地纠缠、舔舐、吮吸,仿佛两头受伤的幼兽在绝望中互相撕咬、互相慰藉。血腥味在彼此口中弥漫开,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她方才情急之下咬破了自己的唇。他冰冷的气息变得滚烫,她灼热的呼吸带着呜咽。汗水、泪水、血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在冰冷的江风中蒸腾出暧昧而惨烈的热度。
“唔…玄烬…”她在窒息的间隙发出破碎的呜咽,手指深深嵌入他背后的衣料,仿佛要抓住这唯一的浮木。他的回应是更深的索取,仿佛要将她揉碎,嵌入自己的骨血。
塔楼深处,那懵懂的、带着水汽的稚嫩声音再次微弱地响起,仿佛在困惑地低语:“…烬…灼…锁…?”风铎依旧在不安地摇晃,发出连绵不绝的轻响,如同为这高台之上、危城边缘的禁忌之吻,奏响一曲凄迷而热烈的伴奏。
长江在脚下奔流,涛声阵阵,亘古不息。浔阳城的万千灯火在远处无声闪烁,映照着这方小小平台上,两个在宿命与情劫中挣扎沉沦的身影。破碎的瓷与灼热的火,在月光下紧紧相拥,仿佛下一刻就要一同燃成灰烬,又仿佛要在这绝望的吻中,熔铸出新的、不破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