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不是地底深处那种带着泥土和植物腐败气息的阴冷,而是纯粹的、如同亿万把生锈刀片刮过骨髓的干冷。
风,是唯一的暴君。它裹挟着铁锈色的粉尘,如同永不停歇的沙暴,从铅灰色云层覆盖的无垠废土上呼啸而过,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尖啸。空气浓稠得如同灌满了铁屑和油污的泥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烈的金属锈蚀、机油腐败和某种类似焚烧塑料的刺鼻焦糊味,灼烧着鼻腔和喉咙,沉甸甸地坠入肺腑,带来一阵阵火辣辣的刺痛和强烈的恶心感。
汉娜佝偻着腰,用一块从破旧衣服上撕下的布条死死捂住口鼻,只露出被铁锈粉尘糊满、布满血丝的双眼。布条很快被呼出的水汽和粉尘浸透,变得冰冷僵硬,每一次吸气都异常艰难。她感觉自己的肺变成了两个锈迹斑斑的铁风箱,每一次拉扯都伴随着灼痛。胃里那片拔除碎片后的空腔,此刻仿佛也被灌满了冰冷的铁砂,沉甸甸地坠着,带来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虚弱和麻木。
她抬起沉重的眼皮,望向这片被称为“锈火”的大地。
绝望。
这是唯一的形容词。
视野所及,是无边无际的、病态的锈色荒原。大地呈现出深浅不一的铁锈红和焦黑,如同被巨大的、永不熄灭的工业熔炉反复灼烤过,龟裂出无数狰狞的伤口。没有植被,没有水源,只有无穷无尽的、半埋或耸立在荒原上的巨大金属残骸,构成一片冰冷的钢铁坟场。
断裂的塔吊臂如同被巨人折断的手指,扭曲地指向低垂的铅灰色天幕;倾覆的油罐车如同僵死的巨虫甲壳,锈蚀的钢板被风沙剥蚀出蜂窝状的孔洞,流淌出早己凝固干涸的黑红色油污;扭曲的管道如同巨蟒风干的骸骨,蜿蜒盘踞在沙丘般的铁锈堆上;还有更多无法辨认原貌的、如同山峦崩塌后的金属废墟,在灰白的天光下沉默地腐朽,散发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
天空是另一重牢笼。厚重的铅灰色云层低得仿佛触手可及,翻滚着如同凝固污血般的暗红边缘,透不进一丝真正的阳光,只有一种均匀的、令人窒息的灰白天光,将整个废土世界笼罩在一片毫无生气的阴郁之中。风沙是唯一的活物,在金属坟茔间穿梭、尖啸,扬起漫天铁锈色的沙尘暴,将远处的地平线涂抹得模糊不清。
这里没有“火”,只有冰冷的“锈”。艾米莉-7指向的“锈火”,更像是一个残酷的讽刺。
汉娜的视线越过荒芜,落在前方几步外那个巨大的身影上。
尼克如同一座移动的、伤痕累累的黑色铁塔。他巨大的身躯在呼啸的风沙中微微前倾,破旧的衣服早己被污垢和干涸的血迹染成深褐色,紧紧贴在虬结的肌肉上,勾勒出岩石般的轮廓。他没有像汉娜那样捂住口鼻,任由冰冷的铁锈粉尘扑打在他布满胡茬、沾满污垢的刚硬脸庞上。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淬火的刀锋,警惕地扫视着前方和侧翼的每一处金属残骸的阴影,仿佛随时会有钢铁巨蝎或者更恐怖的东西从中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