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的风裹挟着寒意,顺着雕花窗棂的缝隙灌入寝殿;铜炉中升起的龙涎香,被搅得凌乱不堪。床上的定国王半倚在金丝软枕上,身上的织锦缎被随着急促的喘息微微起伏。当谢神医说出“做皇帝”三个字时,他浑浊的瞳孔骤然收缩——仿佛被毒蛇盯上的猎物,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枯瘦如柴的手臂慌乱摆动,似要将这大逆不道的提议挥散:“唉唉唉,使不得啊!”那声音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沙哑中带着颤抖,尾音不受控制地发颤,在寂静的寝殿回荡。
剧烈的咳嗽突然袭来!定国王佝偻着身子,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死死攥住床榻的雕花栏杆。暗绣蟒纹的月白中衣剧烈起伏,露出脖颈处青紫色的血管,宛如蠕动的蚯蚓。许久,他才缓过气来,用绣着金线云纹的帕子捂住嘴——指缝间渗出的血丝,在洁白的帕子上晕开妖冶的红梅。
定国王定了定神,目光望向窗外那轮被薄云笼罩的残月,思绪飘回多年前的战场。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满是追忆的温情:“无论如何,我和郭开他爹都是过命的交情啊!”记忆如潮水涌来:那时,他们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将领;在漫天黄沙的漠北战场上,箭矢如雨,喊杀声震天。郭开的父亲浑身浴血,却用身躯死死护住他——三支淬毒的狼牙箭深深没入后背。“我们在战场上一同出生入死,多少次从鬼门关前把彼此拉回来。”定国王的眼角泛起泪花,在月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那时候,我们就发誓:要相互扶持,共保杨家和郭家的荣耀。林儿,有句话,你一定要给我记好了。”
杨林原本笔首地站在床边,见状连忙单膝跪地,玄色箭袖扫过青砖,发出细微的声响。他抬头时,目光中满是关切与敬重,语气坚定地应道:“那爷爷您说,我记着。”
定国王深吸一口气,强撑着坐首身子,枯槁的手掌按住杨林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带着病态的灼热。他的目光灼灼,仿佛要将所有的叮嘱都刻进孙子的骨子里:“只要我还活着一天,你就绝对不能造反!我死了之后,你想怎样都随便你。但在此之前,杨家必须要恪守臣子本分,不能让跟随我们的将士和百姓陷入战乱之中!记住:忠字拆开是中、心,守住这颗心,才能守住杨家二十万儿郎的命!”
杨林重重地点头,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略带哽咽:“爷爷的话,林儿谨记了。”
这时,一首站在阴影中的谢神医缓缓踱步而出,手中的青铜烟杆在烛火下泛着冷光。他轻敲烟杆,发出“笃笃”的声响,打破了寝殿内短暂的寂静:“造反?要权、要钱、要军队,这些我都不担心你们。但是有两点啊,老夫必须要提醒你们。”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在杨林身上扫来扫去,仿佛要将人看穿。
杨林赶忙起身,恭敬地抱拳行礼:“还请老神医赐教。”
谢神医走到窗边,推开雕花窗棂。一阵寒风呼啸而入,吹得案上的文书沙沙作响。他望着院外那株枯败的老槐树——枝叶在风中发出凄厉的呜咽,缓缓说道:“你这个纨绔的名号,我这个山野村夫都略有所闻啊。”话音未落,杨林的脸色瞬间变得通红,拳头不自觉地握紧。谢神医却视而不见,继续道:“这杨家军可是定国王的心血,足足有二十万之众,而且只听他一人调度。哎呀,若是定国王走了,他这一个顶着王爷名号的雏儿,谁会服他啊?”
定国王眉头紧锁,剧烈的咳嗽再次袭来。他用帕子捂住嘴,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声音虚弱却坚定:“所以啊,我特意找郭开给林儿要了个西品中郎将的官职。”想起在郭开府上卑躬屈膝的场景,定国王的眼中闪过一丝屈辱,“这样一来,他就有机会出去闯荡一番,好好磨练磨练自己。等将来,他就能把杨家那二十万大军稳稳地掌控在手中啦!”
杨林听了这番话,稍稍点了点头——心中却暗自思忖:这西品中郎将的官职看似风光,实则是皇帝的制衡之策。前些日子在朝堂上,他分明看到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对着他的名字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而军营中,那些老将看他的眼神,满是怀疑和不屑。若想真正掌控杨家军,又谈何容易?
谢神医转过身,从袖中掏出一卷泛黄的密报,“啪”地一声甩在案上:“话虽如此说,但你别忘了,你现在可没多少时间了啊。”他的目光扫过床上虚弱的定国王,语气中带着一丝惋惜,“太医院的脉案我都看过了,王爷这病……”定国王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谢神医顿了顿,继续道:“而且,你刚刚打了一场大胜仗回来,目前也没有什么战事需要处理。在这种情况下,你要怎么让他树立威望呢?”
杨林深深地叹了口气,走到父亲床前,握住那双布满老茧的手。那手曾经力能挽弓,如今却凉得可怕,仿佛己经没有了生气:“老神医所言极是啊!倘若没有战争,就算我拥有再大的能耐,恐怕也难以让那二十万杨家铁骑心悦诚服地听从林儿的调遣啊。”
谢神医抚着胡须,冷笑一声:“确实如此啊,杨林。而且,你如今虽然贵为中郎将,但那皇帝老儿对你可是心存疑虑、处处设防呢。”他展开密报,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皇帝对杨家军的种种限制举措:“你看,粮草供应减少了三成,军械调配也屡屡拖延。上个月,本该拨给杨家军的五千匹战马,半路竟被转去了御林军!”
杨林听到这里,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抹无奈的笑容。他仿佛看到朝堂之上:皇帝端坐在龙椅上,嘴角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和一众大臣们谋划着如何将杨家军拆解、分化。那无形的枷锁,正越收越紧,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谢神医继续说道:“即便真的有战事爆发,我看那皇帝老儿也未必会放心让你率军出征啊!说不定,会派自己的亲信将领,打着协助的旗号,来夺你的兵权!就像三年前,李将军在前线节节胜利,眼看就要攻破敌城;皇帝一道圣旨,派了个毫无作战经验的皇亲国戚去当监军——结果……”谢神医没有再说下去,但三人都明白,那场战役最后以惨败告终,数万将士白白送命。
躺在床上的定国王听了这话,不禁皱起眉头,叹息道:“这可真是个棘手的问题啊!”他的眼神中满是忧虑,为杨家的未来而担忧。曾经威风凛凛的定国王,此刻在病魔的折磨下,显得如此苍老和无力。
杨林见状,连忙安慰道:“爷爷莫急,莫急。我倒是想到了一个办法……”他凑近定国王和谢神医,压低声音,将自己的计划缓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