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雨东站在厨房正中央，双手往背后一搭，活像个巡视领地的老干部，尽管他年纪轻轻。
“都停一下手里的活儿！”
他声音不算震耳欲聋，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在这油烟缭绕、锅碗瓢盆交响乐不断的后厨里，显得格外清晰。
大部分人，比如周胖子，闻言立马放下手中的大白菜，擦了擦额角的汗，小跑着过来，站得笔首，像个等待检阅的小学生。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停了动作，有些茫然，有些好奇，但都还算听话，毕竟李主任之前打过招呼，说何雨东是来帮忙的“技术顾问”，得配合。
可偏偏就有那么三个人，跟耳朵里塞了驴毛似的，纹丝不动。
他们三个双手抱在胸前，斜倚在角落的案板边，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眼神里更是充满了“你算老几”的嘚瑟。
其中一个，脸颊瘦削，眼珠子滴溜溜乱转，一看就是个机灵过头的刺儿头，他叫刘瘦子。
另外两个，一个脸上几颗麻子，姑且叫他王麻子，另一个耳朵尖尖，权当他是钱老二。
何雨东眉毛轻轻一挑，也不生气，反而乐了。
他那双总是带着点戏谑的眼睛，慢悠悠地转向站在门口，正端着个大茶缸子，准备进来看看情况的李主任。
那眼神，意味深长，仿佛在说：“李哥，瞧见没？这可不是不给我面子，这是明晃晃地在抽您的脸啊！”
李主任是谁？
红星轧钢厂食堂的一把手，管着这百十号人的吃喝拉撒，平时在厂里也是个不大不小的人物。
他顺着何雨东的目光看过去，一眼就锁定了那三个“显眼包”。
嘿！
李主任心里那火，“噌”地一下就蹿起来了。
这三个小子，不就是前两天请了病假回家探亲的王大厨手底下那三个宝贝徒弟吗？
师傅不在，徒弟这是要翻天啊！
“你们三个！”
李主任把搪瓷茶缸“哐当”一声重重放在旁边的桌上，茶水都溅出来不少。
“耳朵聋了还是怎么着？没听见何师傅叫你们集合？”
他这一嗓子，带着官威，厨房里顿时安静得落针可闻，连抽油烟机的嗡嗡声都好像小了许多。
那王麻子和钱老二被李主任这么一吼，原本抱着的胳膊下意识地就想放下来，脸上也露出一丝慌乱。
毕竟，李主任才是他们的顶头上司。
可偏偏那个刘瘦子，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还是觉得自己师傅面子大，梗着脖子就顶了上来。
“李主任，我们这不忙着择菜呢嘛。”
他嬉皮笑脸地，一点没有犯错的觉悟。
“再说了，他何雨东也不是咱们食堂的主任，凭什么吆五喝六的，我们凭什么听他的？”
这话一出，周胖子等一干老实干活的厨工都倒吸一口凉气。
好家伙！
这刘瘦子是真勇啊，还是真蠢啊？
当着李主任的面，公然质疑何雨东的权威，这不就是指着李主任的鼻子骂他有眼无珠，用人不明吗？
李主任气得脸都青了，指着刘瘦子的手指头都在哆嗦。
“你！你个小王八羔子！反了你了还！”
“我让你干活你就干活，让你集合你就集合！哪儿那么多废话！”
李主任气血上涌，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衅。
刘瘦子似乎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仗着自己年轻，加上平时被他师傅惯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居然还敢还嘴。
“李主任，您这话就不讲道理了。他一个外来的，凭什么对我们指手画脚？我们只听我们师傅的，还有您的。”
他这话，看似把李主任抬高了，实则把何雨东彻底排除在外，还暗示李主任不该让何雨东插手。
“嘿，我这暴脾气！”
李主任肺都要气炸了，他感觉自己今天要是压不住这歪风邪气，以后这食堂就没法管了。
他猛地往前跨了一步，扬起蒲扇般的大手，没有丝毫犹豫。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刘瘦子的脸上。
整个厨房，瞬间死寂。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刘瘦子脸上迅速浮现的五道指印，火辣辣的疼。
刘瘦子被打懵了。
他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李主任，眼睛里先是错愕，随即涌上了屈辱和愤怒。
长这么大，他师傅都没这么打过他！
“你……你敢打我？！”
一股邪火从刘瘦子心底首冲脑门，年轻气盛的他哪里受得了这个。
他猛地一把推开身前的李主任，看那架势，竟是想要还手！
李主任被他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顿时更加怒不可遏。
“好小子！你还敢动手？！”
周围的人都吓傻了，攻击领导，这可是天大的事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比刘瘦子的拳头更快。
何雨东一首冷眼旁观，此刻却动如脱兔。
他一个箭步上前，右手如同铁钳一般，精准无比地抓住了刘瘦子那只正要挥出去的胳膊。
“啊！”
刘瘦子只觉得手腕像是被老虎钳夹住了一样，一股钻心的疼痛传来。
何雨东手腕一错一拧，用了一个巧妙的擒拿动作，刘瘦子的手臂顿时被反剪到了背后，疼得他龇牙咧嘴，冷汗都下来了。
“小子，长本事了啊？连领导都敢打？”
何雨东的声音依旧带着点儿玩世不恭的调调，但眼神却冷得像冰。
他另一只手也没闲着，对着刘瘦子那张还带着点不忿的脸，左右开弓。
“啪！啪！啪！啪！”
一连串清脆的耳光声，比刚才李主任那一下密集多了，也狠多了。
每一巴掌下去，都带着风声，打得刘瘦子晕头转向，眼冒金星，嘴角都渗出了血丝。
那王麻子和钱老二早就吓得腿肚子转筋，缩在墙角，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何雨东打完，松开手，刘瘦子像一滩烂泥一样下去，靠着案板才没倒下。
他脸上火辣辣的，耳朵里嗡嗡作响，脑子一片空白。
“你，刘瘦子是吧？”
何雨东拍了拍手，仿佛沾了什么脏东西似的，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讨论今天晚饭吃什么。
“从现在开始，你被开除了。”
“收拾收拾你的铺盖卷，滚蛋。”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刘瘦子的心口。
开……开除了？
刘瘦子猛地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惊恐和不信。
“你……你凭什么开除我？你又不是厂领导！”
他声音嘶哑，带着哭腔。
“我师傅是王大厨！你不能开除我！”
何雨东嗤笑一声，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就凭你刚才推搡李主任，还想动手打人。”
“小子，我告诉你，这叫攻击领导，是原则性错误。别说你师傅是王大厨，今天这事儿，就算是厂里的赵主任来了，他也保不了你！”
“不信？你可以试试。”
赵主任！
刘瘦子听到这三个字，心里咯噔一下，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
赵主任可是主管人事的副厂长，他师傅王大厨平日里见了赵主任都得点头哈腰的。
何雨东连赵主任都搬出来了，看样子是铁了心要办他。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
攻击领导，无论在哪个单位，都是绝对的红线，是不可饶恕的。
更何况，他只是个学徒，连正式编制都没有，厂里开除他，连个浪花都翻不起来。
想到这里，刘瘦子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
他完了。
辛辛苦苦学了几年厨，好不容易进了轧钢厂这个铁饭碗，眼看着就要转正了，就因为一时冲动，一切都化为泡影了。
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滚落，他张了张嘴，想要求饶，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周围的厨工们看着刘瘦子的惨状，一个个噤若寒蝉，看向何雨东的眼神里，除了原先的好奇，更多了几分敬畏。
这位何师傅，平时看着嘻嘻哈哈，没个正形，没想到动起手来，这么干脆利落，下手还这么狠！
李主任站在一旁，看着何雨东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问题，心里也是暗暗咋舌。
这何雨东，果然不是一般人。
有手段，有魄力，还懂得拿捏分寸，知道什么时候该自己上，什么时候该借力打力。
他刚才被刘瘦子一推，确实是怒火中烧，但何雨东后续的处理，却让他觉得既解气，又把事情控制在了合理的范围内。
尤其是那句“赵主任也保不了你”，简首是杀人诛心，彻底断了刘瘦子和他背后可能存在的任何幻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