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味被浓雾与潮气锁死在屋里。
那是一种复杂的、层次分明又混杂不堪的气味。
有杜洋喷溅出的、温热的动脉血的铁锈味;有后院泥土下,那三具白骨散发出的、混合着腐殖质的陈年死气;还有墙角那个女人身上,因极致恐惧而分泌出的、带着酸涩的汗味。
这三种味道,共同构成了这座孤岛的气味坐标。
萧然无视了这一切。
他像一个即将登台的演员,在后台一丝不苟地整理着自己的行头。
他用一块从杜洋衣柜里翻出的、崭新的白棉布,仔细擦拭着那柄七星长剑。剑身光洁如镜,映不出他的脸,只映出一片模糊的、被灯光扭曲的黑暗。布擦过剑刃,发出“嘶嘶”的微响,像毒蛇在吐信。
擦拭完毕,他将长剑归鞘,横置于桌。
接着,是他的格洛克19。
他退下弹匣,检视着里面黄澄澄的9毫米帕拉贝鲁姆弹,然后重新将其推入握把,“咔哒”一声,清脆、利落,是工业文明最冰冷的音节。他拉动套筒,将一颗子弹顶入枪膛,打开了保险。
他又从行囊里取出一个防水塑胶袋,里面是两个基数的备用子弹。他将它们塞进冲锋衣内侧的口袋,口袋的重量让他感到一种踏实的、足以与全世界为敌的安心。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开始穿戴最后的伪装。
黑色的战术头套被他拉下,只露出眼睛、鼻孔和嘴。紧贴皮肤的触感,让他与外界的温度隔绝开来,也隔绝了最后一丝属于“萧然”的人性。
然后,他拿出了那张面具。
一张从县城地摊上买来的、最廉价的《西游记》唐僧面具。
粗糙的塑料,拙劣的涂装,两颊上两坨不自然的红晕,嘴角挂着一抹永恒的、悲天悯人的微笑。
他将面具戴上。
在那一瞬间,屋子里的最后一个活人——萧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自地狱深处行来,却戴着普渡众生面具的怪物。
他转过头,看向墙角那个依然在瑟瑟发抖的女人。
面具上,唐僧的眼睛是两个黑洞洞的窟窿,看不出任何情绪。
“等我回来。”
他的声音透过面具,变得沉闷而失真,不似人言,更像某种神谕。
说完,他不再停留,推门而出,身影瞬间被门外乳白色的浓雾吞噬。
女人看着那扇重新合上的木门,仿佛看着隔开人间与地狱的界碑。她不知道那个“唐僧”要去哪里,又要去做什么。她只知道,这座被暴雨和浓雾囚禁的村庄,今夜,将不再安宁。
她爬到桌边,抱住了那柄依然带着体温的、包裹着黑布的长剑剑鞘。
这是她唯一的依靠。
在这座充满了魔鬼的村庄里,她选择相信那个最可怕的魔鬼。
***
雾,比昨夜更浓。
能见度不足五米。十步之外,人畜不分。
萧然走在村中的泥泞小道上,如入无人之境。他不需要潜行,浓雾便是他最好的伪装。他的脚步轻盈而稳定,黑色的道袍下摆在潮湿的空气中不起一丝波澜。
他像一个幽灵,一个自这片罪恶的土壤中诞生,前来索债的幽灵。
凭借华调所提供的精准地图和过目不忘的记忆,他在迷宫般的村道中穿行,没有走错任何一个岔路口。
他的目标很明确——村长家。
根据资料,下湾村的村委会,就设在村长杜正德的家里。
账本上,几乎家家户户的男人名字后面,都跟着一个或数个用红笔画下的圈。唯独村长杜正德家,干干净净。
一个都没有。
是品德高尚,出淤泥而不染?还是不愿与这群以买卖同类为生的族人同流合污?
萧然不信。
在这座己经彻底腐烂的村庄里,一朵圣洁的白莲花,根本不可能存活。如果它真的存在,那只能说明,它不是莲花,而是伪装得更好的食人花。它的根,扎得比谁都深。
很快,一栋在村里显得格外气派的二层小楼出现在雾中。青砖贴面,铝合金的窗户,门口挂着一块褪色的木牌——“下湾村村民委员会”。
小楼的窗户里,透出温暖明亮的灯光,还有隐隐约约的、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在死寂的雾气里显得格外突兀。
萧然走到近前,甚至能闻到一股混合着麻辣与肉香的、火锅的香气。
他像一个迟归的客人,无声地站在院门外。
透过窗户的缝隙,他看到一个年过六旬、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头,正和他同样年纪的老伴围着一个铜锅涮着肉。电视里放着的地方戏曲,老头跟着哼唱,不时夹起一片刚烫熟的羊肉,蘸着麻酱,送进嘴里,满脸都是安逸与富足。
这便是村长,杜正德。
一副与世无争、安享晚年的宗族长者派头。
萧然的嘴角,在唐僧面具后,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没有敲门。
他抬起脚,用一种精确计算过的力量,踹在虚掩的院门上。
“砰!”
一声闷响,木质的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屋里的戏曲声和咀嚼声戛然而止。
“谁啊?”杜正德放下筷子,脸上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站起身来。
他以为是村里哪个不开眼的族人,在这种天气,还跑来办事。
他慢悠悠地走到堂屋门口,拉开房门,嘴里还嘟囔着:“什么事明天再说,没看……”
话音未落。
迎接他的,不是族人那张熟悉的脸,而是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和一张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无比诡异的、微笑着的唐僧面具。
杜正德脸上的不悦瞬间凝固,转为极致的震惊与恐惧。他一生见过的风浪不少,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阵仗。
“你……你……”
他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萧然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枪口一顶,将他逼退回屋内。他身后的老伴看到这一幕,刚要张嘴尖叫,萧然己经闪身进屋,反手关上大门,另一只手不知何时多了一卷封箱带,闪电般地缠住了她的嘴。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得不似人类。
前后不过十秒,原本温馨的家庭晚宴,瞬间变成了恐怖的刑房。
沸腾的火锅还在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电视里的戏曲还在咿咿呀呀地唱着,只是屋子的主人,己经成了待宰的羔羊。
萧然用带来的尼龙扎带,将两人牢牢地绑在椅子上,背对背。
他拉过一张椅子,坐在他们对面,将手枪放在桌上,紧挨着那盘还冒着热气的羊肉片。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穿过面具,沉闷如鼓。
“我问,你答。”
杜正德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惊恐地看着眼前的“唐僧”。
“村里买媳妇的事,你为什么不参与?”
听到这个问题,杜正德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他似乎以为,对方是来伸张正义的。
他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而富有威严:“我……我是村长,我杜正德一生行得正坐得端!那种伤天害理的买卖,我怎么可能同流合污!我劝过他们,可是没人听我的!”
一番话说得义正辞严,仿佛他真的是这座污泥潭中唯一的砥柱。
萧然笑了。
在唐僧面具之后,发出了一阵低沉的、压抑的,仿佛来自胸腔深处的笑声。
那笑声不大,却让杜正德夫妇俩感到了比枪口更刺骨的寒意。
“高尚的灵魂。”萧然用一种近乎咏叹的语调,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充满了极致的嘲讽。
他不再追问。
他站起身,开始在这栋房子里搜查。
一楼,二楼。卧室,书房。
他翻箱倒柜,动作看似粗暴,实则每一个细节都没有放过。
杜正德看着他的背影,眼神怨毒,却不敢出声。
最终,萧然在主卧的衣柜深处,发现了一个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沉重的保险箱。
最新款的电子保险箱,指纹解锁。
萧然将保险箱拖到客厅,扔在杜正德面前。
“打开它。”
杜正德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死死地咬着牙,拼命摇头。那是他最后的堡垒,里面藏着他一生的秘密。
“我再说一遍,”萧然的声音冷了下来,“打开它。”
“我……我忘了密码……”杜正德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这是指纹锁。”萧然一脚踩住他的右手,从腰间抽出那把锋利的折叠刀。
“啊——!”
杜正德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但刀并没有落下。
萧然只是用冰冷的刀背,轻轻拍了拍他的食指。
“我没有太多耐心。”
杜正德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他看着那张微笑着的唐僧面具,感觉自己正在被一个魔鬼凝视。他哭喊着,哀求着,却始终不肯伸出手指。
萧然失去了最后的耐心。
他不再废话,手起刀落。
“噗嗤”一声轻响。
杜正德的右手食指,连着一小块指骨,被齐根切下。
“啊——!!!”
杜正德发出了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剧烈地抽搐。他的老伴在旁边吓得几乎昏厥过去。
萧然捡起那根还在微微颤动的断指,走到保险箱前,将沾满血的指肚,按在了指纹识别器上。
“嘀——”
一声轻响,保险箱应声而开。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没有房产地契。
只有半箱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百元面额的现金。粗略估计,至少有两百万。
对于一个偏远山村的村长来说,这是一笔无法解释的巨款。
萧然将钱箱拖到一边,再次坐回杜正德面前。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聊聊了。”
“魔鬼!你是魔鬼!”杜正德疼得满脸是汗,嘴里发出恶毒的咒骂。
萧然不为所动,再次举起了刀。
“噗嗤。”
中指。
“噗嗤。”
无名指。
……
当杜正德的右手只剩下光秃秃的掌心和一根大拇指时,他彻底崩溃了。肉体的剧痛和精神的折磨,将他所谓的“风骨”碾得粉碎。
他像一条濒死的狗,大口地喘着气,涕泪横流。
“我说……我说!我全都说!”
萧然停下了动作,静静地等待着。
“我……我确实不买媳妇……”杜正德的声音嘶哑而破碎,充满了绝望,“因为……因为根本用不着买……”
“村里第一个被卖进来的女人,就是我从外面拐回来的!”
“杜老三是我堂侄,当年他在外面混不下去了,是我让他去云贵川那边,专门挑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山里姑娘下手!”
“我告诉他,就说给介绍工作,骗过来一个,我给他一千块钱!”
“第一个……就是卖给了我大哥!”
“后来……后来村里光棍越来越多,要的人也越来越多,杜老三一个人忙不过来,就发展了下线……古响就是他那时候认识的……”
“这生意,是我开的头!我拿大头!村里每卖进来一个女人,我都要抽两成的好处!那本账,是杜洋记的,但是账本的账本,在我这里!”
真相,以一种最血腥的方式,被彻底揭开。
这个看似与世无争、德高望重的老村长,这个没有“买”过一个媳妇的“正人君子”,才是整个下湾村罪恶之源的缔造者与最大获利者。
他不是淤泥中的白莲,他是淤泥本身。
萧然心中最后一个疑问,也得到了解答。
他缓缓站起身,将桌上的手枪收回腰间。
他拿起了那柄横放在一旁的长剑,解开了包裹的黑布。
“噌——”
长剑出鞘,剑身在灯光下反射出森然的寒光,如一泓秋水。
杜正德夫妇惊恐地看着他,看着那张微笑的唐僧面具,看着那把仿佛能吸走人魂魄的长剑。
他们想求饶,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萧然走到他们身后。
他举起了剑。
一剑。
两剑。
两道凄厉的寒光,在温暖的堂屋里一闪而逝。
两颗花白的头颅,冲天而起,在空中划出两道相同的抛物线,最后“噗通”、“噗通”两声,掉进了那个依然在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铜火锅里。
血水与红油混合在一起,瞬间将一锅鲜美的羊肉,变成了令人作呕的人间地狱。
两具无头的尸身,被绑在椅子上,腔子里的血,染红了整个后背。
电视里,那咿咿呀呀的戏曲,还在唱着。
“……劝千岁,杀字休出口,老臣与主说从头……”
萧然挽了一个剑花,剑身滴血未沾。
他静静地站着,仿佛在欣赏一出刚刚落幕的戏剧。
然后,他用一块干净的桌布,将剑身擦拭干净,缓缓归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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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决书】
被告人:杜正德
性别:男
年龄:六十八岁
罪名:
一、首倡、组织、领导拐卖妇女犯罪集团罪。被告人杜正德,系下湾村拐卖妇女犯罪活动之始作俑者与最高头目。其利用宗族势力与村长身份为掩护,构建并主导了长达二十余年、覆盖全村的系统性人口贩卖网络,是为罪恶之源头。其行为己构成【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与【拐卖妇女罪】之结合犯,情节特别严重,罪不容诛。
二、非法牟利。通过对每一笔拐卖交易进行抽成,非法获利数额巨大,涉嫌【洗钱罪】及巨额财产来源不明。
三、包庇、纵容犯罪。作为村级领导,对村内发生的囚禁、、故意伤害等恶性犯罪行为非但不予制止,反而提供保护伞,成为罪恶滋生之温床。
被告人:王秀英(杜正德之妻)
性别:女
年龄:六十五岁
罪名:
一、参与拐卖妇女犯罪集团罪。作为杜正德之妻,对其犯罪行为长期知情,并协助其进行记账、藏匿赃款等活动,系犯罪集团之核心成员,构成【拐卖妇女罪】之共犯。
判决:
被告人杜正德、王秀英,蛇鼠一窝,狼狈为奸,共同构筑了下湾村这座人间地狱。其罪行贯穿数十年,残害无辜女性数十人,己彻底泯灭人性,沦为披着人皮的恶鬼。其存在,是对人类文明与基本良知的无情嘲讽。
为匡扶正义,斩草除根,以儆效尤,本庭判决如下:
判处被告人杜正德、王秀英死刑,立即执行。
执行方式:枭首。
执行地点:下湾村,被告人杜正德家中。
执行人:雨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