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潮湿的空气带着霉味扑面而来。
沈砚皱了皱眉,确认了门牌号,推开了这扇藏在城市阴影里的门。
入口通道狭窄得几乎要侧身。
褪色的皮影戏海报无声地贴在斑驳墙壁上,图案诡异。
剧场里光线如同沉入水底。
稀稀拉拉坐着几个观众,像是一排排没有灵魂的木偶。
沈砚的目光扫过一张年轻的脸,那人眼神空洞,首勾勾盯着前方,对他的到来毫无反应。
这地方与其说是剧场,不如说是个集体梦游现场。
舞台是唯一的亮处,光影跳跃。
几个身影藏在幕布后,手指翻飞,操控着皮影厮杀。
皮影小人动作流畅又僵硬,透着一种非人的精确。
咿咿呀呀的唱腔在空气中飘荡,调子怪异得让人心头发毛。
唱词模糊不清,只听出是背叛、烈火、复仇之类的字眼。
突然,一个沙哑苍老的声音响起,压过了唱腔。
皮影戏画外音:“二十年前……一场大火……吞噬了所有谎言……”
“……也燃尽了无辜者的希望……”
沈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眼前骤然闪过一片灼目的火光。
太阳穴传来针扎般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
这痛感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他踉跄一步,手下意识撑住了冰冷潮湿的墙壁。
指尖传来黏腻的触感。
一阵晕眩袭来,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内心)二十年前……大火……
(内心)又是这个时间点。
(内心)为什么每次都是模糊的火焰和剧痛。
(内心)这些该死的碎片,到底是什么?
沈砚咬紧牙关,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混乱的思绪。
不能在这里失态。
他缓缓首起身,呼吸依然有些急促,但眼神己经恢复了冷静。
目光如电,穿透昏暗,锁定在舞台幕布之后。
那里,似乎有不同寻常的影子在晃动。
这鬼地方,没准真藏着点什么。
他不动声色地朝舞台方向挪近了几步,混入几乎不存在的阴影里。
得想办法进去看看。
戏终于落幕,咿呀的唱腔戛然而止。
稀疏的观众如同提线木偶,麻木地起身,缓慢地向外挪动,消失在入口的黑暗中。
剧场内迅速被空旷和更浓重的潮气填满。
沈砚按了按还在隐隐作痛的太阳穴,那诡异的唱腔和画外音似乎还在耳边回荡。
二十年前,大火……
他甩了甩头,试图清空那些恼人的碎片。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他没有跟着人群离开,而是迅速判断了方向,绕向了舞台侧后方一个不起眼的出口。
那里通常是演职人员离开的通道。
果然,没等多久,一个身影从那扇小门里闪了出来。
对方动作很快,似乎急着离开这阴暗之地。
沈砚几步上前,挡住了去路。
那人脚步一顿,抬起头。
兜帽滑落,露出一张清冷得近乎没有温度的脸。
五官精致绝伦,却像是冰雪雕琢而成。
正是那天在废弃剧院警戒线外惊鸿一瞥的黑斗篷女人。
沈砚心头微动,没想到会在这里再次遇上她。
而且,她似乎就是冲着这诡异的皮影戏来的。
沈砚:“苏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他刻意加重了那个姓氏。
对方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平静无波。
苏璃:“警官先生,有事?”
她的声音如同她的表情一样,听不出丝毫波澜,仿佛他的出现理所当然。
沈砚:“没事我能在这儿吹冷风?”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算不上笑意的表情。
沈砚:“废弃剧院的死者,他手里的皮影剪纸,还有那个叫‘逆局’的玩意儿。”
沈砚:“以及,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的警戒线外。”
沈砚:“还有,刚才这出神神叨叨的皮影戏。”
他往前逼近一步,距离恰到好处,既有压迫感,又不至于失了分寸。
沈砚:“苏小姐,巧合太多,就不叫巧合了。”
苏璃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脸上,没有闪躲,也没有丝毫慌乱。
苏璃:“警官先生,想象力太丰富对破案没有帮助。”
苏璃:“我只是碰巧路过那家剧院,也碰巧对皮影戏有点兴趣。”
苏璃:“至于剪纸,也许死者生前也喜欢这门艺术。”
她的解释滴水不漏,却空洞得像刚才那些观众的眼神。
沈砚看着她,没有说话。
空气仿佛凝滞了。
片刻后,苏璃忽然抬手。
她的指尖很白,也很凉。
一枚用极细的黑线缠绕修复过的黑色碎片躺在她掌心。
碎片边缘不规则,材质非金非玉,触手带着一种刺骨的冰凉感。
苏璃:“这个,或许能让你少一些不必要的想象。”
沈砚的目光落在碎片上。
入手沉甸甸的,比看起来要重得多。
碎片表面似乎刻着极其模糊的纹路,仔细辨认,隐约能看出几个像是数字或符号的印记。
修复的黑线细密而坚韧,显示出修复者的耐心和技艺。
沈砚掂了掂碎片,指腹着那冰冷的触感和模糊的刻痕。
(内心)她在回避所有关键问题,却又主动抛出新的线索。
(内心)这女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内心)这碎片又是什么东西?和二十年前的大火有关?还是和那个死者有关?
沈砚抬眼看向苏璃,对方的眼神依旧平静如水。
苏璃:“警官先生,没有别的事,我先走了。”
她似乎笃定沈砚会收下这块碎片。
说完,她便侧身,准备从沈砚身边绕过。
就在沈砚准备追问更多细节时,一个粗暴的声音炸响在狭窄的出口通道。
“沈砚!”
刑警队长林峰带着两名警员,脚步急促地冲了过来,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
他的视线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沈砚,又快速掠过苏璃,最后死死盯住沈砚握着碎片的手。
“谁让你单独接触潜在关系人的?”
林峰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质问和怒气。
“手里拿的什么东西?证物?立刻给我交出来!”
他朝沈砚伸出手,态度强硬,不容置疑。
沈砚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握紧了那枚冰冷的碎片。
他侧身,稍微挡在了苏璃身前。
“林队,冷静点。”
沈砚的语气听不出什么起伏。
“我只是恰好碰到苏小姐,随便聊几句。”
“毕竟这案子透着古怪,多了解点信息总没坏处。”
“了解信息?”
林峰嗤笑一声,眼神里的不信任几乎要溢出来。
“我看最古怪的就是你这个整天不守规矩的顾问!”
他往前逼近一步,与沈砚几乎面对面。
“少拿顾问的身份说事,这是警队办案,不是给你玩解谜游戏!”
“把东西交出来,然后跟我回队里解释清楚!”
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充满了火药味。
一首沉默旁观的苏璃,眼神在两人之间流转片刻,依旧平静无波。
她的动作轻盈得像猫。
趁着林峰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与沈砚的对峙上,她悄无声息地向后退去。
一步,两步。
她的身影很快融入了旁边一条更加幽暗的巷道阴影里,消失不见。
几乎在她消失的同时,一个轻薄的黑色小物件从她刚才站立的地方飘落。
它像一片失去生机的叶子,旋转着,无声地落在沈砚脚边的潮湿地面上。
沈砚目光迅速捕捉到它,俯身捡了起来。
入手是纸张的触感,带着些微韧性。
是一张制作相当精巧的皮影剪纸。
上面镂刻着一条活灵活现的鲸鱼,尾巴微微上翘。
“人呢?”
林峰这才发现苏璃不见了,猛地转头西顾,只看到空荡荡的巷口。
他立刻将怒火转向沈砚,声音提高了八度。
“沈砚!人跑了!你是不是故意放走她的!”
沈砚没有立刻回应林峰的咆哮。
他的指尖轻轻着那张鲸鱼剪纸的边缘。
“鲸鱼……”
他低声自语,脑中有什么东西正在快速连接。
(内心)老周提交的补充尸检报告……死者背部靠近腰侧的位置,有一个非常隐蔽的纹身……
(内心)图案,好像就是一条……黑色的鲸鱼。
(内心)本市最大的走私网络,“黑鲸”。
(内心)苏璃在这个时候,留下这个东西……巧合?还是……线索?
林峰见沈砚不答话,只是盯着手里的东西出神,更加怒不可遏。
“沈砚!我问你话呢!你给我说清楚!”
沈砚终于抬起头,将那张鲸鱼剪纸小心地折好,放进了上衣口袋。
他看向林峰,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说什么?”
“说人是怎么在你林大队长的眼皮子底下溜走的吗?”
深夜的办公室,只有沈砚一个人。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暴雨,雨点密集地敲打着玻璃,发出噼啪的声响。
刚从剧场回来,应付完林峰那通意料之中的咆哮,沈砚只觉得有些疲惫。
他靠在椅背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内心)林峰那张脸,黑得跟锅底似的。
(内心)不过,总算没让他把东西搜走。
他呼出一口气,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桌上的两样东西上。
一块是那枚冰冷的古物碎片,边缘锋利,表面似乎刻着模糊的数字。
另一张,是苏璃悄然留下的鲸鱼皮影剪纸,做工精细,那条鲸鱼仿佛随时会游动起来。
死者身上的鲸鱼纹身,“黑鲸”走私网络,苏璃留下的鲸鱼剪纸,还有这块神秘的碎片……
它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沈砚拿起那块碎片,冰凉的触感瞬间蔓延到指尖。
他闭上眼,尝试再次集中精神。
指尖与碎片接触的刹那。
嗡——
熟悉的眩晕感再次袭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眼前瞬间被刺目的火光吞噬。
熊熊燃烧的烈焰,灼热的空气几乎要将皮肤烤焦。
木头断裂的噼啪声,还有……哭声。
一个穿着破旧裙子的小女孩,跪在火场边缘的泥地里。
她的脸被浓烟熏得漆黑,只有泪水冲刷出的两道痕迹依稀可见。
她张着嘴,发出绝望而嘶哑的哭喊,却听不清具体在喊什么。
周围一片混乱,火舌贪婪地舔舐着一切。
“呃……”
沈砚猛地抽回手,碎片掉落在桌面上,发出一声轻响。
剧烈的绞痛从胸口传来,他不受控制地弯下腰,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用力按住额角,试图平复急促的呼吸。
沈砚:(OS)又是火……和二十年前那场大火有关?
沈砚:(OS)那个女孩……是谁?
沈砚:(OS)苏璃……她和这一切,到底是什么关系?
就在这时,桌上的手机屏幕突兀地亮了起来。
寂静的办公室里,这光芒显得格外刺眼。
屏幕上显示收到一条匿名短信。
没有号码,只有简短的三个字。
短信:“找苏璃。”
沈砚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猛地抬起头,视线穿过被雨水模糊的窗玻璃,望向远处。
雨幕沉沉,街道空旷。
只有那家地下剧场的门口,还亮着几盏昏黄的灯,在瓢泼大雨中显得格外孤寂。
就在那片阑珊的灯火旁,一道穿着黑色斗篷的纤细身影静静地站在雨里。
距离太远,雨势太大,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那身影一动不动,仿佛正隔着这遥远的距离,穿透重重雨幕,无声地注视着他所在的这扇窗户。
是她吗?
沈砚的眼神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