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浮在水面晃荡,芦苇被微风吹拂得影影绰绰,廊桥上的灯笼,映着人影缓缓。
从偏殿离开,苟纭章婉拒了甫姑姑的相送,慢慢吞吞地往正殿走去。
夜色幽幽,桥头站着一个人影。
苟纭章眯了眯眼,走上前两步,看清了那人的面目。
原来是萧庆恩,他正倚在雕花石栏上,望着湖面的月亮倒影,神色忧愁。
“邕王殿下。”
萧庆恩回头,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二嫂。”
“在这里做什么?”苟纭章走到他身旁,也循着湖水望月。
“赏月而己。”
他眸光怅然,轻吟呢喃:“候蛩凄断,人语西风岸,月落沙平江似练,望尽芦花无雁,暗教愁损兰成,可怜夜夜关情,只有一枝梧叶,不知多少秋声……”
苟纭章淡笑,“还没到秋时,邕王却己经犯秋愁了。”
萧庆恩看了她一眼,眼神在月色下黯淡不明,忽然轻唤一声,“纭章。”
听他忽然这么亲密地叫自己,苟纭章微蹙眉,迟疑地看他。
“什么?”
“抱歉。”他低声道。
“怎么了?”苟纭章一头雾水。
萧庆恩摇了摇头,恢复了从容疏离的浅笑,捂唇咳了咳,“没什么,只是把哀愁的情绪传给你,觉得有些惭愧。”
他一向忧郁,苟纭章也习惯了,道:“邕王殿下保重身体,我先走了,谨王还在等我回去。”
她同萧庆恩辞别,往桥头走去。
萧庆恩望着月亮,眸光却冷了下来。
回到正殿上,其他所有人己经离去,只剩下宫人在井然有序地收拾残局。
萧觉声还坐在位置,耐心地等着苟纭章回来。
“走了!”苟纭章站在门口,朝他招了招手。
萧觉声站起身,看着桌上的一个精致的檀木小盒,犹豫一下,还是拿了起来。
苟纭章一眼就看到他手中拿着的檀木盒,挑眉问:“什么东西?“
他将木盒递给她,淡声道:“叶小姐给你赔罪的礼物。”
苟纭章双手负在身后,没有接过,笑问:“她刚才来找你了?”
“嗯。”
苟纭章咦了一声,好奇地问:“那她说了什么?”
萧觉声收回留滞在半空中的手,若无其事道:“没说什么。”
“不愿意说算了。”苟纭章本着宰相肚子能撑船的气度,摆摆手,戏谑道,“我理解,小秘密嘛。”
她说完,大步昂扬地朝前走去,仰着头,气势比孤舟上的丹顶鹤还要倨傲。
她走得很快,萧觉声几乎跟不上她的步伐,他加快脚步追上去,却见她被一块石头绊了一下。
她踉跄一步,越想越气。
“不长眼的东西,敢绊我,给我滚一边去!”
萧觉声一阵哑然,这指桑骂槐的,也不知道是骂他还是骂叶净萱。
她骂骂咧咧,一脚把那块石头踢进湖里。
“咚”地一声,水花西溅。
她气势汹汹,对地上的石头挨个来了一脚,泄愤似地全给踢进了湖里,接二连三的响声,惊起芦苇丛里的白鹭阵阵扑翅起飞。
苟纭章忽然回头看向萧觉声,萧觉声后背一阵发凉,感觉她下一脚就会把他踹下去。
谁料她指着乱飞的白鹭,颐指气使道:“给我抓一只下来。”
萧觉声看了她一眼,竟没问为什么,跃上石栏,飞到芦苇丛中。
这一动作惊得白鹭哗哗地从芦苇丛里飞出来,啼鸣着在半空中盘旋。
芦苇丛倒了一片,片刻后,他掐着一只白鹭的长脖子,回到苟纭章面前,将白鹭递给她。
“给。”
苟纭章哽住,眉头微蹙,微红的眼睛与白鹭对视,垂眸沉默很久。
萧觉声看着她,她看着白鹭,两人一鸟,气氛诡异。
“白鹭的肉好吃吗?”她问。
“……不知道。”萧觉声沉吟片刻,“可以带回去让张叔试试。”
“算了。”她脸色阴晴不定,干脆地扭头,像是在耍脾气,“不要了。”
麻烦。
对她来说,处理白鹭麻烦,做这个王妃麻烦,什么事情都麻烦。
萧觉声松开挣扎的白鹭,它嘶哑地叫一声,仓惶地逃也似地扑翅飞走。
坐上马车,苟纭章习惯性地抱臂小憩,俩人无言,只有车轮的滚动和马蹄踢踏的声音。
“你府里有皇后娘娘的眼线。”苟纭章忽然开口,“府里的事情她都知道,因为分居的事情,我刚才被骂了一顿。”
萧觉声顿了一下,“我知道了,回去之后会查的。”
苟纭章扯了扯嘴角,“查了又有什么用,你府里这么多人,皇后娘娘想知道什么事情,还不是简简单单?”
她缓缓睁开眼睛,一改懒散,语气郑重其事,“我想问的是,你到底,为什么惹得皇后娘娘和陛下这么防备?”
萧觉声双腿交叠,往车壁上靠,“你想知道?”
“你可以不说。”
他看了苟纭章一眼,薄唇轻启,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因为,我不甘屈居人下。”
苟纭章悚然一惊,觉得他荒诞,“你有这个想法?你……你,做梦呢?”
整个乔国,没有一个皇子能和太子争斗,如果说,朝廷权势分之为一百,那么所有皇子手握的权势,太子掌握的占有百分之九十九。
从他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后生于他的,永远比不上他。
谁也不可能赢得了太子,与其去和太子争权夺势,还不如诅咒他明天出门被门槛绊死来的更有胜算。
谁跟太子争,就是找死。
见她用看疯子的眼神看自己,萧觉声笑了笑,看着她云髻上凤钗垂坠的耀眼夺目的红宝石。
“好了,逗你的。”他懒懒道,“你走了之后,我闲的无事,皇兄提议让我领个闲职,找点事情干。我挑了巡防营,起初父皇没有反对,因为巡防营的贺统领是皇兄手下的人,父皇也想拿巡防营磨我的性子,就让我去了……”
他忽轻笑一声,语气有些得意,又有些自嘲。
“他以为我一定治不住巡防营的贺统领,可忽然有一天他发现,整个巡防营竟然都听我的,呵,可被吓得不行。”
苟纭章匪夷所思地看他,评价了一句:“你胆子挺大的。”
太子殿下的兵权都敢染指,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然后呢?”她问。
萧觉声脸色沉下来,低声道:“然后,然后贺统领没了。”
苟纭章沉默半晌:“节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