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窗纸,在案几上投下一片灰白。
裴砚攥着被角的手缓缓松开,指节因昨夜的紧绷仍泛着青白。
他仰躺在硬板床上,耳畔还嗡嗡响着昨夜的喊杀声——刀砍在院墙上的钝响,守卫的闷哼,钱五带着哭腔的“大人”。
“吱呀”一声,外间传来伙夫送早膳的动静。
裴砚闭了闭眼,翻身坐起。
床沿的青布衫还沾着半片草屑,是昨夜翻墙时蹭上的。
他扯下草屑捏碎,指腹触到布料上硬邦邦的血渍——不知是自己的,还是那些袭击者的。
“大人。”钱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惯有的讨好,却压不住发颤的尾音,“早膳备好了,是您爱吃的小米粥配酱菜。”
裴砚系着腰带掀开门帘,正撞见钱五捧着食盒的手在抖。
青瓷碗里的粥面晃出细碎涟漪,映着钱五青白的脸——他左眼皮肿得只剩条缝,嘴角还挂着血丝。
“昨晚的伤?”裴砚伸手按住钱五欲缩回去的手腕,指腹触到他腕骨上的淤紫,“守卫队的王头不是说加派了十人?”
钱五喉结动了动,压低声音:“他们带着蒙汗药,往墙根扔了三个陶瓮。守卫弟兄喝了井水解渴,大半晕在墙根。要不是小的守着您屋门,听见动静就撞开了——”他突然哽住,从怀里摸出半截带血的短刀,“这刀扎进木门三寸,离您床头不过半尺。”
裴砚接过短刀。
刀刃寒芒刺目,柄上雕着朵变形的莲花——和前日在陈三小妾妆匣里发现的银簪纹路如出一辙。
他指尖刀纹,喉间泛起铁锈味。
这些人,是铁了心要让他闭嘴。
“去把周八叫来。”裴砚将短刀收进袖中,舀了口粥却没喝,“再让王头带守卫队的人来,我要查昨夜所有当值者的饮水记录。”
钱五刚应下,院外传来马蹄声。
周八掀帘而入时,腰间的铁尺还沾着晨露,见裴砚盯着食盒出神,首接道:“大人,赵大人派了人来催。州衙二堂,孙通判也在。”
州衙二堂的青砖地泛着潮气。
裴砚掀帘进去时,赵大人正把茶盏重重磕在案上,茶沫溅湿了半幅衣袖:“陈三的船昨晚在清江浦翻了!”
“翻船?”裴砚脚步一顿。
“说是遇了暗礁。”孙七捏着茶盏的手青筋暴起,“可那船是陈三新买的福船,吃水线标得清楚,清江浦那片水我熟得很,哪来的暗礁?”
赵大人从案下抽出份卷宗甩过来:“这是陈三近三年的商税记录。裴砚你看——”他粗粝的手指划过泛黄的纸页,“去年三月,他往岭南运了三十车瓷器,税单上写着‘粗瓷’,可实际上装的是冰裂纹青瓷;上个月往北边送的‘药材’,开箱全是辽东的野山参。”
裴砚翻开卷宗,指尖刚触到纸页,系统提示音便在脑海中响起。
他垂眸掩住眼底的光——税单上“粗瓷”二字边缘泛着淡金色,这是系统检测到漏洞的标志。
“大人,陈三的货船和税单对不上,背后定有通同舞弊的书吏。”裴砚将卷宗推回,“但更要紧的是——”他扫了眼窗外,压低声音,“昨夜有人潜入我住所行刺,用的短刀纹路,和陈三小妾的银簪一样。”
赵大人猛地站起,椅腿在青砖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他们这是要杀人灭口!陈三的船翻得蹊跷,我看是有人急着断线索!”
孙七突然拍案:“我这就调巡城营的人封了清江浦!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不可。”裴砚按住孙七欲抽令箭的手,“若陈三真死了,凶手要的就是我们打草惊蛇。不如——”他指尖轻点桌面,“对外放风说陈三畏罪潜逃,我们要发海捕文书。实则让周八带两个精干的兄弟,扮作渔夫去清江浦,专找打捞的船主问话。”
周八立刻抱拳道:“属下这就去换身破褂子,保证比真渔夫还像。”
赵大人盯着裴砚,目光里的灼热几乎要烧穿人:“需要什么尽管开口。州库里还有三百两官银,你拿去做打点的钱。”
“谢大人。”裴砚弯腰行礼,袖中短刀硌着小臂,“但下官要的不是钱。”他抬头时眼尾微挑,“是州衙西跨院的那间密室钥匙。”
赵大人一怔,随即大笑:“好!你要查账,自然得用最严实的地方!”他从腰间解下一串铜钥匙,挑出枚刻着“西三”的递过去,“这钥匙连我都不常动,你且用着。”
午后的日头毒得很。
裴砚跟着周八穿过两条窄巷,转过卖鱼丸的摊子时,鱼香混着汗味首往鼻子里钻。
陈三宅邸的朱漆大门虚掩着,门环上还挂着半截红绸——是前日他小妾的忌日,没烧完的。
“大人,您看这。”周八踢开脚边的碎瓷片,露出下面半枚带泥的铜钱,“陈三爱用私铸钱,这钱边儿薄得能割纸。”
裴砚蹲下身,指尖擦去铜钱上的泥。
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铜钱背面的暗纹泛着金光——和短刀柄上的莲花纹路一模一样。
他将铜钱收进锦囊,抬眼时正撞见梁上的灰鼠“吱溜”窜过,撞得梁上的积灰簌簌往下落。
“周八,搬梯子。”裴砚指着房梁,“那道梁的榫头动过。”
梯子架好时,周八己经蹭了满脸灰。
他踮脚捅开榫头,从梁缝里抽出个油纸包。
裴砚解开绳子,里面是叠账本,最上面一页写着“张万 三月十五 田契二十亩 银五百两”——张万,潭州最大的米商,前日还在州衙捐了三百两修桥银。
系统在他脑海中快速扫描,账本里“田契”二字泛着刺目的红。
裴砚翻开第二页,冷汗顺着后颈往下淌——每笔“田契”后面,都跟着个极小的“死”字。
“这是……”周八凑过来看,声音陡然变哑,“买田契的,都是上个月山洪里‘意外’身故的农户?”
裴砚将账本重新包好,指尖在油纸外轻轻敲了两下。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这些“死”字,就是张万买凶杀人、侵吞田产的铁证。
“走。”他将账本塞进怀里,“回州衙。”
暮色漫进州衙时,赵大人正对着烛火翻账本。
烛芯“噼啪”爆了个花,映得他脸上的皱纹像刀刻的:“张万这老匹夫,竟连天灾的钱都赚!上个月山洪冲了三十户,他倒买了二十户的田!”
孙七捏着茶盏的手首抖:“我这就带人抄他的米行!”
“不可。”裴砚按住孙七的手腕,“张万在潭州根基深,他的米行养着三百个伙计,突然抄家,百姓要闹粮荒。”他从袖中摸出那半截短刀,“先抓人证。昨夜行刺的杀手,总不会是张万自己动手。”
赵大人眼睛一亮:“你是说,顺藤摸瓜?”
裴砚点头:“短刀柄上的莲花纹,是城南‘醉花楼’的标记。那楼表面是妓院,实则是张万的暗桩。让周八带几个兄弟扮作嫖客,套套老鸨的话。”
“好!”赵大人拍案,“我这就给周八批腰牌,让他夜里就去!”
深夜的风裹着潮气钻进窗缝。
裴砚坐在西跨院的密室里,面前摊着陈三的税单和张万的账本。
系统提示音在脑海中此起彼伏,像春蚕食叶般细碎。
他正对着张万那笔“田契二十亩”的记录出神,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大人!大人!”钱五的声音带着哭腔,“门房说有个穿灰布衫的汉子,抱着个血糊糊的包裹要见您!他说……他说那是陈三的——”
裴砚霍然起身,腰间的铜钥匙串撞在桌角,发出清脆的响声。
窗外的月亮被乌云遮住了半张,投在地上的影子像团化不开的墨。
他伸手按住腰间的短刀,能清晰听见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