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的指尖在朱笔杆上重重一叩,青衫下的脊背绷成弓弦。
东巷口王屠户的报信还在耳边嗡嗡作响——赵西提油布包潜入库房。
他想起三日前李府田产案结案时,李老爷捏碎茶盏的阴鸷眼神,想起袭击者刀鞘上的凌霄花,所有线索在脑内炸成火星。
"张武!"他反手扯住刚下马的捕头衣襟,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刃,"带八个弟兄抄后巷包抄,留两个守住库房前门。
赵西若跑,打断他左腿——我要活口。"
张武被扯得踉跄,却在触到裴砚掌心薄茧的瞬间打了个激灵。
这青衫小吏平日批公文时笔走龙蛇,此刻眼里燃着狼一样的光。
他猛拍腰间佩刀:"得令!"转身时靴底在青石板上擦出刺啦声响,带起的风掀得裴砚额发乱颤。
裴砚摸了摸怀里那柄带凌霄花的刀,又握紧腰间朱笔。
朱笔杆上的檀木纹路硌着虎口,像杨大人前日说的"朱笔不是装饰,是刀"。
他猫腰钻进院角竹丛,夜露顺着竹叶滴在脖颈,凉得人毛孔倒竖。
库房后窗透出一线昏黄,是赵西的火折子。
裴砚贴着墙根挪到窗下,听见纸张翻动的窸窣——那是田产案的卷宗。
李老爷输了官司,却买通地保篡改地契,若不是裴砚用系统在旧账册里翻出李府十年前"借"走老农祖父地契的借据,这案子早成了无头悬案。
此刻赵西来翻的,怕不是要找什么能反咬一口的东西?
"咔嗒。"窗棂轻响。
裴砚屏息,看见赵西的影子在窗纸上晃动,油布包扔在脚边,露出半截黄绫——那是状纸封皮。
赵西的手突然顿住,喉结滚动两下,猛地把一沓纸往怀里塞。
"赵管家好雅兴。"裴砚的声音从背后炸响。
赵西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转身时撞翻烛台,火舌"腾"地舔上账本。
裴砚扑过去压灭火苗,张武带捕快撞开前门,火把的光映得赵西脸上红白不定。
他鬓角的汗顺着皱纹往下淌,油布包"啪"地掉在地上,散落的纸页上全是"裴砚私改地契""收受老农贿赂"的伪证。
"大人明鉴!"赵西突然跪下来,膝盖砸在青石板上闷响,"小的也是被逼的。
李老爷说...说您断了他三十亩良田,要让您身败名裂。
他给了小的五十两银子,说只要找出您办案的错处..."
裴砚蹲下身,指尖挑起一张伪证。
纸上的墨痕未干,字迹歪歪扭扭——分明是赵西自己摹的。
他想起昨夜袭击者那截断指,想起李府祠堂里的凌霄花族徽,突然笑了:"张老三的刀,赵管家的手,李老爷的钱。
好一盘棋。"
赵西浑身筛糠,额头磕得青肿:"小的真不知道那刀的事!
李老爷只说...只说您查得太狠,得让您栽个跟头..."
"带下去。"裴砚把伪证收进袖中,烛火映得他眼尾泛红,"连夜录口供,漏一个字,你知道大牢的规矩。"
张武应了,揪着赵西后领往外拖。
赵西的哭嚎撞在砖墙上,惊飞了檐角的夜鸦。
裴砚蹲在地上捡纸页,指尖触到一张边角泛黄的旧纸——是李府二十年前捐建义学的账册,系统提示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检测到异常批注:'凌霄阁代笔 丙申年冬'"。
他瞳孔微缩,把纸页小心折起。
第二日卯时三刻,县衙正堂。
刘知县的茶盏"当"地落在案上,溅湿了赵西的口供。
他盯着裴砚递来的伪证和佩刀,白须抖了三抖:"李守财好大胆子!
昨日还来送冬炭,说要与本县共商民生,今日倒查出这等腌臜事。"
裴砚垂手立在堂下,青衫洗得发白却无半分褶皱:"学生己让张捕头去李府拿人。
赵西的口供里提了,油布包是李老爷今早差人送的。"
"好,好!"刘知县突然拍案大笑,眼角的皱纹全舒展开来,"本县任官二十年,头回见九品司户能把豪绅按在地上打。
裴砚啊裴砚,你这朱笔,当真是支破局笔。"
裴砚耳尖微烫,从袖中又取出一本册子:"大人,学生昨夜用系统...咳,用笨办法查了库房典籍。
发现钥匙由西个书吏轮管,却无登记。
学生拟了份《库房典守条例》,请大人过目。"
刘知县翻着条例,越看越惊:"每日卯酉二时清点,钥匙分三管,夜巡加派两人...你这脑子,当司户屈才了。"他突然压低声音,"昨夜杨侍郎派人递了信,说你在田产案里的借据查得漂亮。
京里...开始注意你了。"
裴砚心口一跳。
杨侍郎是三日前路过本县的京官,走时送了他乌木镇纸,说"年轻人要敢掀屋顶"。
此刻他摸着腰间朱笔,只觉那笔杆沉了几分。
午后,裴砚独自在书房翻李府账册。
系统提示音不断响起,红色标记在"凌霄阁代笔"几个字上闪烁。
他记得二十年前那场雪灾,县志载"豪绅捐粮三千石",可李府账册里却记着"凌霄阁拨粮三千石,记李府名下"。
再往下翻,竟有十几笔"代笔"记录,时间跨度十年,涉及银钱二十万两。
"大人!"书吏张文撞开房门,额角汗湿,"东市茶棚的王二来说,李老爷的侄子今早去了州城,怀里揣着个红布包,像是状纸。"
裴砚的手指在"凌霄阁"三个字上顿住。
他想起昨夜赵西说李老爷要"让您身败名裂",想起杨侍郎信里写的"贪腐网络盘根错节",突然笑了——这局,该他掀桌了。
他把账册锁进檀木匣,朱笔在案头敲出清脆的响。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像极了系统提示音的轻鸣。
"备马。"他对张文说,"去州城。"
张文愣了:"大人,您不是要审李老爷?"
裴砚系紧腰间朱笔,青衫被风掀起一角:"李守财要告我,我便先告他。"他望着远处渐起的尘烟,眼里有星火跳动,"二十年前的旧账,也该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