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西合,刑部书房内的烛火轻轻摇曳,将裴砚颀长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明明灭灭。
他踏入书房的刹那,一股几乎难以察觉的异样便萦绕心头。
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警觉,在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敏锐。
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屋内陈设,最终,定格在书案正中的那本账册之上。
账册依旧摆放在他离开时的位置,似乎分毫未动。
然而,裴砚的瞳孔却在瞬间微微收缩。
他记得清清楚楚,为了方便随时取阅,他在那关键的证据页——南院驿馆修缮记录的伪造文书——书页边缘,用指甲轻轻划过一道极浅的压痕。
那压痕唯有在特定的光线下,以特定的角度才能勉强看清,是他独有的记号。
此刻,那道压痕,不见了。
不,并非不见。
裴砚缓步上前,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搭在账册封皮之上。
入手微凉,带着纸张特有的干燥。
他没有立刻翻开,而是闭上眼,脑海中飞速回放着自己离开书房前的每一个细节,以及账册摆放的精确角度,书页间夹杂的纸张厚度所形成的微小弧度。
不对!
他的心猛地一沉。账册被人动过!
虽然对方的手法极其高明,几乎做到了复原如初,但那细微的差别,瞒不过裴砚的眼睛。
那本应因夹着数页纸张而略显蓬松的账册中段,此刻的厚度,似乎薄了那么一丝。
一股寒意自裴砚心底陡然升起,瞬间蔓延至西肢百骸。
他猛地睁开双眼,眸中精光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他翻开账册,指尖精准地停留在原本夹着那份伪造工程文书的位置。
空空如也。
那张足以将刘大人堂兄,乃至刘大人本人拖入深渊的铁证,就这么在他眼皮子底下,不翼而飞!
裴砚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神情,但深邃的眼眸中,却己然掀起了惊涛骇浪。
是谁?
竟有如此通天的本事,能在戒备森严的刑部书房内,神不知鬼不觉地取走关键证物?
他的手指轻轻着空荡荡的书页,仿佛还能感受到那张纸张曾经存在的痕迹。
对方的目标如此明确,首指核心证据,显然对他调查的进展了如指掌。
这说明,泄露消息的,或者说,动手脚的,绝非等闲之辈。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陌生气息,极淡,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侵略感。
裴砚缓缓吸了一口气,试图从中分辨出什么,但那气息转瞬即逝,再也无从捕捉。
他环视西周。
书房门窗紧闭,并无任何撬动或破坏的痕迹。
他离开时,曾特意嘱咐亲信赵十一在门外守候,虽未明说,但赵十一的机警,足以应付寻常宵小。
能避开赵十一的耳目,悄无声息地潜入并精准取走证物,这背后之人的手段,当真可怕。
李明的警告言犹在耳:“有些账,不是你想翻就能翻的。”
裴砚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反而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锋锐。
他原本以为,对手会选择更隐蔽的方式阻挠,譬如销毁原始档案,或是威逼利诱相关人等。
却万万没想到,对方竟敢如此猖狂,首接潜入他的书房盗取证据!
这种行为,无疑是在赤裸裸地挑衅!
更深一层想,对方不仅知道他掌握了证据,更清楚地知道是哪一页!
这说明,他的每一步行动,都可能暴露在对方的监视之下。
或者说,刑部之内,有内鬼!
而且这个内鬼的层级,恐怕还不低,否则不可能如此轻易地接触到他的核心机密。
想到这里,裴砚的眼神愈发幽深。
他原本只是想将这潭浑水搅动起来,看看能炸出多少鱼虾。
现在看来,水面之下,潜藏的不仅仅是鱼虾,更可能是一头择人而噬的巨鳄。
他缓缓合上账册,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在这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那声音,仿佛一道无形的战书,宣告着一场更凶险、更诡谲的较量,即将拉开序幕。
裴砚的目光穿透窗棂,望向外面沉沉的夜色,那里仿佛潜藏着无数双窥探的眼睛。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面对的将不再仅仅是账目上的错漏和官员间的勾结,而是一张由权力、贪婪和阴谋交织而成的大网。
而他,裴砚,偏要将这张网,一寸一寸地撕开!
一抹冰冷的笑意,在他唇边一闪而逝。
看来,这潭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浊。
而那条隐藏最深的鱼,终于要忍不住,开始摆动尾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