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寒星点点。
裴砚府邸的书房内,灯火通明,映照着他那张棱角分明、此刻却带着一丝冷峭的面庞。
那封仅有一句话的匿名信,静静躺在紫檀木书案上,字迹瘦劲,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
“东林之后,尚有西阁;西阁之后,还有南院。”
裴砚修长的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与窗外偶尔传来的更夫梆子声遥相呼应。
今日朝堂之上,刘大人的发难不过是冰山一角,他早有预料。
那所谓的瑞香坊会面,不过是他故意放出的烟雾,引蛇出洞罢了。
王六的证词不堪一击,巡更记录的墨迹更是他与赵十六早就布下的后手。
真正让他心生警惕的,是马九的“调停”。
“此案尚需彻查,裴大人既擅查案,不妨亲自督办。”马九那看似公允的言辞背后,藏着的是更深的算计。
科举舞弊,牵一发而动全身,背后必然是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
马九这是将他推到了风口浪尖,让他做那把捅破脓疮的刀,一旦失手,便是万劫不复。
“大人,宵夜备好了。”赵十六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进来吧。”裴砚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赵十六端着一碗清粥小菜入内,见裴砚凝视着那封信,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这信……”
裴砚将信纸推向他:“你也看看。”
赵十六接过,一目十行,眉头也随之蹙起:“东林……莫非是指早己覆灭的东林党?可西阁、南院,属下从未听说过。”
“东林虽覆,其魂不散,其旧部、门生故吏,在朝在野者,仍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刘大人今日弹劾我私藏旧档,恐怕就与这‘东林’有关,想借旧事打压我,甚至翻出我父亲当年的案子。”裴砚的目光深邃,“他以为我拿他没办法,却不知我早就在等这个机会。”
裴砚冷笑一声:“至于科举舞弊,恐怕才是他们真正的命门。刘大人之流,平日里搜刮民脂民膏,卖官鬻爵,早己是常态。科举,是他们安插亲信、巩固势力的重要途径。我动了科举,便是动了他们的根基。”
他站起身,踱到窗边,望着沉沉夜幕:“那三份有问题的试卷,字迹模仿得再像,纸张批次的不同,墨色浓淡的细微差异,又岂能瞒过我的眼睛?尤其是那份与某权贵子弟书房藏书雷同的论述,连错字都一模一样,简首是自寻死路!”
“大人的意思是,这科举舞弊案,背后主使与这信中所指的‘西阁’、‘南院’有关?”赵十六倒吸一口凉气。
“极有可能。”裴砚转过身,眼神锐利如鹰,“东林党,当年以清流自居,针砭时弊,但也因此树敌过多,最终分崩离析。如今这封信将‘东林’放在首位,是想告诉我,当年的恩怨并未了结,还是想暗示我,如今的朝局,比当年的党争更加复杂?”
“那西阁……”
“西阁,听起来像是个处理机要之地,或是某个隐秘的决策小团体。能排在东林之后,其势力不容小觑。或许,刘大人便是这‘西阁’推到明面上的棋子。”裴砚的分析有条不紊,“我今日揪出科举舞弊,打乱了他们的部署,这封信,既是警告,也是挑衅,更可能是一丝线索。”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那信纸上,最后三个字——“南院”,如同带着某种魔力,让他久久无法移开视线。
“至于这‘南院’……”裴砚眉头微蹙,“东林代表过去的势力,西阁代表现在的暗流,那么南院,它又代表什么?是更深层的力量,还是一个我尚未触及的领域?”
赵十六见裴砚沉吟,也不敢打扰。
他知道,自家大人一旦陷入这种深思,便是在脑海中构建一张巨大的关系网,将所有看似无关的线索串联起来。
裴砚回想起今日朝堂上刘大人的色厉内荏,马九的滴水不漏,还有那几个被点名的考生背后若隐若现的权贵影子。
科举舞弊案,只是一个引爆点。
他要查的,不仅仅是几张作弊的试卷,而是深植于大启王朝肌体之中的巨大毒瘤。
马九让他督办此案,无非是想借刀杀人,或是坐收渔翁之利。
若他查不出所以然,便是无能;若他查得太深,触动了某些马九也不愿轻易招惹的存在,那他裴砚便是最好的替罪羊。
“哼,想让我裴砚当这把刀,也得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承受代价。”裴砚
他将那三份问题试卷的副本重新铺开,尤其是那份“完美抄袭”的。
那位权贵子弟,其父在朝中身居何位?
与刘大人是何关系?
与所谓的“东林”残余或“西阁”又有无瓜葛?
一个个疑问在他脑中盘旋,线索如乱麻般纠缠。
“十六,”裴砚忽然开口,“明日一早,你去查当年东林党覆灭后,其核心成员的家眷、门生故旧的流向,尤其是那些改名换姓、销声匿迹之人的线索,有多少算多少。”
“是,大人!”
“另外,派人盯紧那三位‘天之骄子’,尤其是那位‘博闻强识’到连错字都能与孤本藏书一致的考生,我要知道他近期的所有动向,接触过什么人,去过什么地方。”
“遵命!”赵十六领命,正欲退下。
裴砚又叫住他:“等等。”
他再次拿起那封匿名信,手指在“南院”二字上反复。
东林,他有所了解;西阁,他能大致推测其性质。
唯独这“南院”,犹如笼罩在迷雾中的巨兽,看不清形貌,却能感受到其潜在的威胁与分量。
这写信之人,究竟是谁?
是敌是友?
他为何要透露这些?
信中提及的顺序,东林、西阁、南院,是代表势力的强弱,还是代表事件的先后,亦或是某种不为人知的组织架构?
裴砚的脑海中,无数念头翻腾。
他隐隐觉得,这“南院”二字,或许才是解开所有谜团,触及核心的关键所在。
它不似东林那般有迹可循,也不像西阁那样能从现有朝局中找到蛛丝马迹。
“南院……”裴砚低声呢喃,这两个字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引力,让他所有的思绪都开始向其汇聚。
它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又将引出怎样惊心动魄的真相?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挑战,也有一种几乎要破体而出的兴奋。
这场游戏的棋盘,远比他想象的要大。
而他,裴砚,己经落子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