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刘府的愁云惨淡,胡惟庸的相府,此刻却是另一番光景。
胡惟庸坐在自家后花园的凉亭中,春风拂面,暖意融融。
他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那滋味,比任何琼浆玉液都要甘美。
险死还生。
不,甚至可以说是因祸得福。
刘伯温倒了。
虽然只是罢官留京,但短时间内,这位浙东党魁,再也无法对他构成任何威胁。
而自己,不仅安然无恙,似乎还更得陛下的“信任”。
陛下分明是在暗示自己,他还有大用。
想到此,胡惟庸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看来,陛下对自己还是倚重的。
至于刘伯温,不过是陛下用来平衡朝局,顺便敲打一下那些不识时务之人的棋子罢了。
“相爷,林修撰求见。”
管家恭敬的声音在亭外响起。
林景逸?
胡惟庸眉头微微一挑。
这个小子,倒是个妙人。
昨日在陛下面前,那番话,看似鲁莽,实则句句都说到了点子上。
也算是间接帮了自己一把。
“请他进来。”
胡惟庸吩咐道,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
不多时,林景逸的身影出现在花园门口。
依旧是一身翰林院的青色官袍,神色却比昨日在宫中轻松了不少。
“下官林景逸,见过胡相。”
林景逸拱手行礼,不卑不亢。
“林修撰不必多礼,坐。”
胡惟庸指了指对面的石凳。
待林景逸坐下,他亲自为其斟了一杯酒。
“昨日之事,多亏林修撰仗义执言啊。”
胡惟庸端起酒杯,示意了一下。
林景逸心中暗笑。
仗义执言?
我那是巴不得你赶紧把事情闹大,好让我早点领到“回家票”。
“胡相言重了。”
“下官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林景逸端起酒杯,浅尝辄止。
“刘伯温被罢官留京,此事林修撰如何看?”
胡惟庸放下酒杯,状似随意地问道。
林景逸眨了眨眼。
“陛下圣明。”
“刘大人在都察院多年,权柄过重,也确实该挪挪位置了。”
“至于胡相您……”
林景逸顿了顿,露出一副“你懂的”表情。
“陛下对您的信任,朝野上下,有目共睹。”
胡惟庸闻言,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这话,说到他心坎里去了。
“林修撰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啊。”
胡惟庸心情大好,不吝赞美之词。
林景逸却在心里叹了口气。
完了。
看胡惟庸这得意忘形的样子,是指望不上他短期内搞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了。
这老小子,怕不是以为自己真成了朱元璋的心腹爱将,从此高枕无忧了?
不行。
得再“鞭策”一下。
“胡相,下官今日前来,其实还有一事不明,想请教相爷。”
林景逸放下酒杯,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哦?林修撰但说无妨。”
胡惟庸来了兴致。
“陛下既然如此信任相爷,为何还要将刘伯温留在京城?”
“依下官看,首接让他告老还乡,岂不更为稳妥?”
“留在京城,终究是个隐患。”
林景逸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担忧”。
胡惟庸闻言,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
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想过。
刘伯温虽然被罢官,但只要人还在京城,影响力就依然存在。
“林修撰所虑,不无道理。”
胡惟庸沉吟片刻。
“不过,陛下如此处置,想必有其深意。”
“或许,是想给刘基一个体面,毕竟是开国元勋。”
“又或许,是想看看,他离了都察院,还有多少人会跟着他。”
林景逸心中冷笑。
深意?
体面?
朱元璋那老狐狸,心思深着呢。
他这是要把刘伯温当成一块磨刀石,时刻提醒你胡惟庸,别太得意忘形。
同时,也是在钓鱼。
看看刘伯温这块“臭肉”,还能引来多少苍蝇。
“胡相说的是。”
林景逸点了点头,话锋一转。
“只是,下官担心,夜长梦多啊。”
“刘伯温在朝中经营多年,门生故旧遍布。”
“如今他虽然失势,难保不会有人为他鸣不平,甚至暗中串联,对相爷不利。”
这话,像一根小刺,扎进了胡惟庸的心里。
他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是啊。
刘伯温那老家伙,可不是省油的灯。
他那些门生,也不是吃素的。
万一他们联合起来,给自己下绊子……
“林修撰的意思是?”
胡惟庸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林景逸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要让胡惟庸感受到危机感。
只有感受到了危机,才会想办法自保。
而自保的最好方式,就是把权力抓得更紧。
最好,是紧到让朱元璋都觉得碍眼的地步。
“下官以为,相爷当务之急,是进一步巩固自身地位。”
“让那些心怀不轨之人,不敢轻举妄动。”
“至于具体如何做……”
林景逸微微一笑。
“相爷智慧过人,想必早有定计。”
“下官人微言轻,就不班门弄斧了。”
胡惟庸眯起了眼睛,看着林景逸。
这小子,话里有话啊。
进一步巩固地位?
怎么巩固?
难道是……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但他很快又压了下去。
不行。
太冒险了。
陛下刚刚敲打了刘伯温,正是要朝堂安稳的时候。
自己现在跳出来搞小动作,岂不是正撞在枪口上?
“林修撰多虑了。”
胡惟庸摆了摆手,重新端起酒杯。
“陛下圣明,自有决断。”
“本相只需尽忠职守,辅佐陛下,便己足够。”
“至于那些宵小之辈,不足为惧。”
他又恢复了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仿佛刚才的担忧,只是错觉。
林景逸心中暗骂。
老狐狸。
还挺沉得住气。
看来,光靠敲边鼓是不行了。
这家伙,不见兔子不撒鹰。
除非有实实在在的威胁,否则他是不会轻易挪窝的。
“既然如此,是下官杞人忧天了。”
林景逸起身告辞。
“胡相公务繁忙,下官就不多打扰了。”
胡惟庸也没有挽留。
“林修撰慢走。”
看着林景逸离去的背影,胡惟庸的眼神闪烁不定。
这林景逸,今日特意跑来跟他说这番话,究竟是何用意?
是真的为自己着想?
还是……另有所图?
他总觉得,这个年轻人,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