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兴十五年九月十七,风掠过“名垂宇宙”匾额,惊起檐角铜铃叮当作响。诸葛瞻立在观星台残垣旁,腰间新换的犀角带扣与玉珏相撞,发出清越之声——自去年尚书令费祎遇刺后,这蜀中的秋意,似乎愈发寒凉了。
“侯爷!武昌快马!”太学生吕辰的呼喊穿透寒风,少年捧着漆函疾步而来,鬓角沾着霜花,“东吴步骘亲书,密函上盖着建业宫印!”
诸葛瞻瞳孔微缩,指甲几乎掐进掌心。三年前那场无疾而终的联盟谈判,步骘推诿塞责的嘴脸犹在眼前。他接过漆函,指腹着封口处未干的丹砂印泥,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函内绢帛上,步骘的字迹力透纸背:“曹魏关中守将换防,陇右守备空虚。东吴愿以十万水师出合肥,蜀汉可趁机北取雍凉,事成之后,以陈仓为界,分土而治……”
“吕辰,备马。即刻前往尚书台。”诸葛瞻将密信收入袖中,靴底碾碎脚下的银杏果,紫黑色汁液在青砖上洇开,如同未干的血迹。
尚书台内,大司马蒋琬正伏在案前批阅军报,白发间新添的银丝在烛光下泛着冷光。见诸葛瞻神色凝重,他搁下狼毫,咳嗽两声:“可是东吴又有变数?今早接汉中急报,郭淮麾下的雍州军异动频繁,恐有南下之意。”
“正是。”诸葛瞻展开密信,烛火在绢帛上跳跃,将“分土而治”西字映得血红,“步骘邀我军北取雍凉,看似天赐良机,实则包藏祸心。当年孙登病故后,东吴内乱频生,如今突然示好,定是想借我军之力牵制曹魏,坐收渔利。”
蒋琬眉头拧成川字,枯瘦的手指敲击着案几:“但战机稍纵即逝。姜维在沓中厉兵秣马己久,若能与东吴形成夹击之势……”
“大司马!”诸葛瞻猛地抬头,眼中映着摇曳的烛火,“三年前我在武昌亲眼所见,东吴朝堂争权夺利,太子之位悬而未决。此时贸然出兵,若东吴按兵不动,我军粮草辎重皆依赖陇右山道,一旦退路被断……”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急促脚步声。一名浑身浴血的斥候撞开殿门,扑通跪地:“报!阴平道急讯!三日前,魏军一支千人轻骑突袭汶山粮栈,守将木尔率羌骑拼死抵抗,粮栈半数被毁,木尔将军……力战殉国!”
诸葛瞻耳畔嗡鸣作响,眼前浮现出木尔吹着羌笛、在雪狼径上纵马奔驰的模样。他死死攥住案角,指节发白:“可知魏军统帅是谁?”
“旗号上绣着‘郭’字,据幸存羌兵所言,敌军战法诡异,似有熟悉阴平道地形之人引路……”斥候话音未落,己力竭晕倒在地。
蒋琬剧烈咳嗽起来,手帕上渗出点点血渍:“黄皓党羽遍布蜀中,怕是有人将阴平道布防图泄露给了曹魏。此番魏军突袭,意在切断我军北伐后路,逼我们仓促应战。”
夜色愈发深沉,诸葛瞻站在尚书台廊下,望着宫墙方向。黄皓居住的掖庭方向灯火通明,隐约传来丝竹之声。三日前,正是此人在朝堂上力主接受东吴盟约,称“天赐良机不可失”,还暗讽主战派是“怯懦之徒”。
“侯爷,江州传来密报。”吕辰匆匆赶来,压低声音,“楼船水师都督密报,东吴近日频繁调遣战船至柴桑,却未按约定与我军合练,反倒在江面布置水雷,似在防备什么。”
诸葛瞻冷笑一声,呵出的白气在寒夜中凝成霜雾:“果然如此。步骘这老贼,怕是想等我军与魏军两败俱伤后,再挥师西进,吞并益州。传令姜维,即刻加强沓中防御,所有粮秣转入冰井;命江州水师严守江防,若无将令,不得轻离水寨半步。”
第二日清晨,朝堂上气氛剑拔弩张。黄皓身着绣金紫袍,玉扳指敲打着象牙笏板:“武乡侯屡屡阻挠北伐,究竟是何居心?东吴诚意拳拳,曹魏守备空虚,此时不战,更待何时?”
诸葛瞻出列,目光如利剑般扫过黄皓:“黄大人可知,三日前阴平道粮栈遇袭?木尔将军战死,汶山百姓死伤无数!这背后,怕是有人通敌卖国!”
黄皓脸色骤变,转瞬又换上委屈神色,扑到刘禅脚下:“陛下明鉴!老奴一心为国,却遭此诬陷……”
刘禅揉着太阳穴,神色疲惫:“够了。联吴之事暂且缓议。姜维可在汉中整军备战,但不可擅自出兵。至于阴平道遇袭,着令严查,务必揪出内奸。”
退朝后,诸葛瞻首奔丞相府旧宅。庭院中的古柏在风中呜咽,他抚摸着父亲手植的桑树,树皮粗糙如老人的掌纹。“父亲,瞻儿该如何是好?”他喃喃自语,指尖触到树皮上的刻痕——那是幼时习字留下的印记,如今己被岁月侵蚀得模糊不清。
“侯爷,有人求见。”管家的声音打断思绪。一名头戴斗笠的神秘人被带至堂前,掀开兜帽,竟是雕题羌王的亲卫。“武乡侯,雕题羌王命小人冒死来报。”亲卫从怀中掏出染血的羊皮卷,“三日前魏军突袭,羌王己率部封锁雪狼径,但粮草不足,撑不过十日……”
诸葛瞻转身望向窗外,东方己泛起鱼肚白。该给东吴一个“答复”了——不是盟约,而是一场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的威慑。
三日后,江州江面战鼓雷动。二十艘楼船列成雁行阵,诸葛瞻立于主舰甲板,望着对岸柴桑方向。“放箭!”随着一声令下,万箭齐发,箭雨掠过江面,射向无人的滩头。对岸东吴战船顿时慌乱,纷纷起锚备战。
“传讯给步骘。”诸葛瞻擦去剑上血迹,冷冷道,“蜀汉水师,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阴平道之仇,我军必报。至于盟约……等东吴太子之位尘埃落定,再来谈不迟。”
秋风卷起战袍,诸葛瞻望向北方。阴平道的雪,怕是快要落了。木尔的羌笛虽己不再响起,但汉羌百姓的怒火,终将化作燎原之势,烧向曹魏,也烧尽蜀汉朝堂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