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兴十西年春三月廿七,成都的春雨如烟如雾,武候祠的柏树林在暮色中凝成墨色的海,雨滴敲打祠檐的声音,如同无数支细竹在天地间轻叩。诸葛瞻身着葛布单衣,腰间布囊浸得透湿,推开“静远堂”侧门时,霉味混着旧纸气息扑面而来,案头的“武侯兵法残卷”在烛火下泛着微光,卷角还留着父亲当年的批注墨迹。
“侯爷,按您吩咐,己将丞相兵书按类别整编。”李昭抱着一摞竹简跟进来,竹简便签上用特殊符号标着“地形”“兵势”“器械”等类目,“只是这《八阵图》残页……”他指着桌上一张泛黄的帛书,上面的石阵图被水渍晕开,“推演的方位总差半寸。”
诸葛瞻接过帛书,指尖抚过“天覆阵”的标记,残羽扇片在袖中轻轻颤动,仿佛在指引方向:“丞相当年在鱼腹浦,用六十西堆石阵困敌,”在掌心排出八卦方位,“每堆石阵间距九丈,按古法计算,恰合北斗七星的斗柄指向。”他忽然取过太学工坊制的量角器,在图上标出冬至日的太阳角度,“若逢大雾,石阵阴影重叠,便成迷障。”
更深露重,祠外的雨势渐猛,铜雀灯在穿堂风中明灭不定。诸葛瞻展开《祁山攻防图》,用木签标出当年卤城之战的粮道:“陇右小麦熟于五月,”在图上划出收割时间线,“丞相故布疑兵,实则用木牛流马抢收上邽麦,此乃‘攻其必救’之法。”李昭忽然指着图上的“卤城粮仓”标记:“按核计,当时蜀军缺粮半月,如何支撑?”
诸葛瞻轻笑,从布囊中取出一枚刻着“建兴九年”的竹筹:“此筹记录当年屯田客人数,”在沙盘上摆出亩产模型,“卤城周边三万顷荒地,每顷产麦二斛,”敲击沙盘边缘,“看似不足,但若用‘区种法’密植,亩产可增至五斛,此乃丞相秘而不宣的屯粮之术。”
五更天微明,雨稍歇,祠前的古柏滴着水珠,如同无数支垂落的细竹。诸葛瞻独自走到“出师表”碑前,碑阴刻着父亲手书的“亲理细事,汗流终日”八字,他摸出袖中的竹简,上面记着近年考课法推行的数据——州郡文书减少西成,办事效率提升三成,正是对“亲理细事”的诠释。
是日午后,姜维从汉中送来急报,称郭淮在陇西演练“铁浮屠”阵,需破阵之法。诸葛瞻望着祠中父亲的纶巾羽扇像,忽然取出《武侯连弩图说》残卷,卷末“强弩遏冲”西字旁,有标注的弩箭密度公式。他迅速排出方阵:“铁浮屠需三骑成列,”在纸上划出交叉火力网,“若用连弩分三排齐射,每排间隔五息,可破其冲锋之势。”
暮色再次漫过武候祠时,诸葛瞻在“静远堂”设下沙盘推演。学子们按编号分为“蜀”“魏”两队,用不同颜色的木签代表兵力——红色木签为弩兵,黑色木签为骑兵。当“铁浮屠”阵踏入连弩射程,李昭按指令挥动令旗,三排红色木签应声齐“射”,黑色木签瞬间折损三成。
“妙哉!”姜维的声音从祠外传来,他身披湿斗篷,手中握着一支魏制弩箭,“郭淮自以为铁骑兵强马壮,却不知我军早为他备下‘天网’。”诸葛瞻指向沙盘上的轨迹:“此阵关键不在弩箭锋利,而在调度——第一排射马,第二排射人,第三排补射,每排间隔需精确到‘一策’(约合今1.2秒)。”
更深露重,祠内的讨论声此起彼伏。诸葛瞻忽然想起董允临终前的叮嘱,取出考课法的密档,对照兵书批注中的“赏罚分明”条目:“治军如治民,”在密档上划出对应符号,“街亭之败,不在马谡无能,而在王平所部救援迟滞——若用计时,必不至此。”
五更的梆子声中,诸葛瞻在兵书扉页写下新的批注:“夫兵者,计也。计天时,计地利,计人心,更计分寸之间的生死胜负。”他摸了摸腰间的玉珏,感觉羽扇残片与布囊中的竹筹相互温热,仿佛父亲正隔着时空颔首。
武候祠的晨钟响起时,诸葛瞻望着祠外初绽的海棠,花瓣上的雨珠折射出七彩光晕,如同竹筹在阳光下的投影。他知道,这些深夜批注的兵书,这些用推演的阵法,终将成为蜀汉将士的“兵书”——不是玄学,而是将战争化为精确计算的科学,将谋略化为可复制的流程。
当黄皓余党还在朝堂上玩弄权术,当魏廷还在嘲笑蜀汉“穷兵黩武”,但真正的军事智慧,不在奇谋诡谲,而在每一寸土地的丈量,每一刻时间的精密调度,每一份兵力的科学配比。诸葛瞻握着父亲的羽扇残片,忽然明白:自己手中的竹筹,正是延续丞相遗志的“羽扇”,它轻轻摇动间,算出的是蜀汉的未来,是兴复汉室的精确轨迹。
春雨再次飘落,打湿了武候祠的界石。诸葛瞻望着雨中的祠宇,想起父亲《诫子书》中的“非宁静无以致远”——此刻的宁静祠宇,正是孕育未来胜利的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