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若让本宫先来瞧瞧?”
闻攸宜给了陛下一个安心的眼神,唤来宫人。
“本宫的祖母信奉神佛,幼时家中佛堂常有旃檀侍奉佛祖,今日借陛下的光还能一见,实属幸事啊。”
皇后的话说的漂亮,也更让人信服。
那位老祖宗何许人也,便是家中刨出根龙骨来都不稀奇。
木匣呈到皇后面前,裴尽欢那小妮子都快被熏的钻桌子底下去了。
她手脚并用的往便宜爹身上爬,企图离开这个‘粪粪’之地。
见她如此,裴穆尧赶紧用朝服宽袖将人整个遮住,大掌安慰似的在闺女后背轻拍。
朝服上有龙涎熏香,倒是让裴尽欢喘了口气。
她只露个屁股在外面,双手双脚瘫开,小爪子没甚活力的往旁边一垂。
微死…还能活~
就在闻攸宜准备伸手取塑像出来时,陛下低声叫了她,“皇后…莫动。”
他怕上面…被人涂了屎。
要不然这小妮子为啥一副快要被臭死了的样子。
皇后纤细白皙的手滞在半空,鼻尖尽是这木的香。
她温柔笑着,柔柔声音散在祈福殿中,“倒真是很像旃檀的香。”
什么叫做…很像?
二皇子掏了掏耳朵,有点不可置信,“假的?”
一国皇帝送给另一位皇帝的国礼啊!
居然是假的?!
这个世界还能再癫点吗??
“假的…居然是假的?”
“荒唐,实在是太荒唐了!”
“……”
朝臣的蛐蛐声逐渐演变成对使臣和朔国的唾骂,那唾沫星子都快把使臣给埋了。
献礼的那人苍白着一张脸,一口咬死这绝对是旃檀!
“我朝皇后家学深厚,钟灵毓秀、饱读诗书在她身上都是最不起眼的夸赞,若说她能认错…倒不如说你们的皇帝白白生了一双眼睛!”
裴穆尧夸赞自己妻子时语气要多骄傲有多骄傲,那甜腻的就差没把在场诸位都溺死在糖罐子里。
当然后半句骂人的话也是真损。
当着许多人的面儿,皇后只温吞的红了耳尖,脸颊的绯色倒是补了没有胭脂的遗憾。
“本宫说此物为假并非虚言…”
“千州怪志曾言:旃檀之身自携异香,经风千载而未化泥,如神佛渡众生之志,纵经百难,终未弃半分。”
旃檀最开始出现在寺庙之中并非它那经不散的香,而是佛教中有一则故事…
皇后着人将木匣拿了下去,语气平缓的为众人讲起这则故事。
“有一僧人怜世间众生疾苦,他曾找到佛祖说‘若我历一世苦难,世间便少一个人身处炼狱,那我愿意生生世世…永堕无间。’”
佛祖只笑着告诉那僧人,苦难从不在无间阿鼻,苦难也永远无法消磨殆尽。
可僧人还是执着于自己的救世之法,苦苦哀求…
“最后,佛祖还是同意了。”
他送僧人人世轮回九十九次…
“第一世僧人投胎还是做了僧人,他讲经布学,每日都在教导世人向善,可世道艰难…更会吃人,连肚子都没法填饱的世人尽是怨气,看不进僧人的经法,参不透他心中的善念。”
“第二世僧人投胎做了商贾,广施钱财…米粥,能凭一人之力养一州县,可这一世他遇到了满腹贪念的地方官,增税…征丁,化作商贾的僧人很快就在地方官的贪婪下成了街头乞丐。”
明白了钱财在权柄面前一文不值的僧人第三次投胎,他也要做地方官,做能庇佑万民的地方官!
紧接着是第西次…第五次,第九十九次。
每一次他都无法抚平世人的苦难,反倒是自己快要迷失在越来越大的权柄中。
最后一次,僧人成了一位帝王…
这位帝王为了庇护自己的子民不受战争之苦、子民安居乐业,他杀奸臣、杀匪寇、甚至披甲上阵…将刀锋对准他国将士。
等战场之上…僧人的双手沾满鲜血时,他像是在那一刻从九十九世中挣脱而出。
回望这九十九世,为僧时他对着本就被生活折磨的世人喋喋不休;为商时他的钱财帮了一州百姓,却也因钱财害的他们被地方官盯上,征税…征丁,而且他富甲一方的背后又有多少商人不敌,最后家散?
似乎每一世中他的存在都在给世人创造苦难…
“就在僧人彷徨之际,他遇到了一段枯木,一段九十九世自己都曾路过的枯木。”
“此木历经百世不朽,岂不就像世间存在的苦难一般,永远无法消磨。”
佛不是神,谁都不是神,为僧…为佛,他们只能劝心中向善的世人继续行善举,劝心中存小恶的人迷途知返。
当然,也要送无间阿鼻挣脱出来的恶鬼回去。
“故事中那段枯木便是旃檀,僧人们将它放在佛祖身边侍奉,最初为的是‘警醒’二字。”
皇后的故事讲完,偌大的殿内满室寂静。
有读过经书的人就能参透这其实并不是一则什么故事,而是佛法。
众生各异,参透的道理…理解的意思都会不同,这便是众生因我执、法执,识万物以偏执。
“本宫说起这些枯燥的东西未免入神了些…”高位上的闻攸宜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
如此的她没有任何高高在上的威压,让朔国使臣情不自禁松懈心神。
只听她说,“本宫原是想说旃檀不腐且质硬,工匠雕琢时并不会以寻常处理木雕的手法处理,更不会涂漆。”
“不过朔国皇帝既能收藏佛像,想来也是对佛法有些兴趣的,若是有机会本宫倒是想与其探讨一番!”
“就说僧人九十九世轮回的最后一世,是虚妄还是救世呢?”
话音落下的瞬间,使臣猛地惊出一身冷汗来,双膝一软险些跪了下去。
这大夏的皇后绕了这么大一圈,为的根本就不是说什么佛法,就连拆穿旃檀为假都是顺路,她完完全全就是在反击!
大夏皇室,哪有一个是庸才啊!
心理防线早就溃败的使臣颤颤巍巍,他完全就是凭着嗓子眼一口气吊着才能清醒的站在殿中。
他不知该如何遮掩,更不知该如何狡辩。
明明…明明这种国礼本不该在宫宴上过多的露面啊!
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敢如此大胆,用假的来糊弄。
毕竟这东西要真是旃檀做的,本就因征战空虚的朔国国库哪里够搬啊!
可使臣表示自己也委屈的很啊,他今天就是死在这儿恐怕都闭不上眼睛。
哪朝不都是矜持收礼搁置在后殿,哪有人当着正主的面就拆了封,还鉴赏上了!
大夏皇室完全不走寻常路啊。
此刻,某位皇帝恨不得把自家闺女高高举起来,然后放他个百十挂炮仗。
裴穆尧(双手合十):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