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宝国家新房重建的速度快得惊人,堪比火箭发射。
先前那些心里有鬼、生怕被牵连的,或是琢磨着如何巴结李家以求庇护的村民,此刻都跟打了鸡血似的,一个个抢着来工地上帮忙。
李宝国叉着腰,昂首挺胸地站在新房的地基上,指挥着众人干活,声音洪亮,那叫一个意气风发,与往日判若两人。
“老张,那边的砖头再给老子垒高点!对,再高两尺!”
“小王八羔子,水泥和匀了没有?别在那儿给老子磨洋工,手脚麻利点!”
李宝国现在是真把自己当成一号人物了。
人啊,果然是环境的产物,境遇一变,精气神都跟着脱胎换骨。
这天,李乐刚从工地那边回来,给蔡婆婆煮了一碗疙瘩汤送过去。刚到院门口,就听见屋里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紧接着,是老人压抑不住的“哎哟”声。
李乐心猛地一沉,三两步便冲进院里。
只见蔡婆婆歪倒在院子中央的泥地上,痛苦地捂着右腿,额头上瞬间沁满了细密的冷汗,嘴唇都有些发白。
“干娘!”
李乐惊呼一声,把碗放到地上,赶紧上前准备把蔡婆婆背进里屋。
“不碍事,我老婆子这把骨头还硬朗着呢。”蔡婆婆嘴上逞强,但疼得根本站不起来。
李乐看着蔡婆婆这情况,估量着可能是伤到骨头了。她二话不说,弯下腰首接将蔡婆婆背了起来。
“干娘,您老人家这几天就去我们那里先住下,我现在带你去卫生所看看腿。”
“不用去卫生所,我歇两天就好了。”蔡婆婆不愿意给李乐夫妻添麻烦,一个劲地嚷着不去卫生所。
李乐有些急了,“干娘,您这是把我当外人呀!您再这样说,我可真伤心啦。”
听李乐这么说,蔡婆婆也不坚持了。她在李乐背上开始埋怨起自己。
“都怪我今天走得急。要是小心一些,就不会给你添麻烦……”
这时,路过的李宝国见到这情形,也慌忙跑过来帮忙,满脸焦急。
“我来背干娘吧。秋香,你去借辆板车,我们去卫生所。”
李宝国把蔡婆婆背到自己背上,快步朝前走。李乐借来板车,夫妻俩人推着板车一路小跑来到卫生所。
卫生所的大夫仔细检查过后,叮嘱道。
“老人家年纪大了,这一跤摔得不轻,腿骨怕是裂了,要好好静养。”
李乐当即拍板决定:“赶娘,从今儿起您就搬过来跟我们一起住,我来照顾您。”
蔡婆婆闻言,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不好意思,起初连连摆手,不肯答应。
“您救了我们一家的性命,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李乐态度坚决,不容拒绝。
李宝国二话不说就往回赶,手脚麻利地将蔡婆婆的铺盖行李搬到了知青点空着的一间小屋。
蔡婆婆在李宝国家住下后,随着相处的增加,她也感受到了夫妻两人是真心实意对自己好,就连两个小丫头也对自己很关照。
五个人越过越像一家人了。
在李乐的精心照顾下,蔡婆婆的腿伤好得很快,可以慢慢下地扶着炕沿走一走。
这天,“当当当”铜锣声响彻了整个李家村,声音急促,是村长李富贵召集全体村民到村委会开大会。
“各位乡亲们,今天把大家伙儿都召集起来,是为了宣布一件大好事!”
李富贵站在村委会门前那个简陋的土台子上,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刻意的激动。
“中央的政策下来了!要搞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大包干!”
“以后啊,这地就分到各家各户,各种各的,交够了国家的,剩下的就全都是自个儿的了!”
这话一出,底下的村民们顿时像炸开了锅一般,个个脸上都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和期盼。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村长,那这地咋分啊?”
人群中,有人扯着嗓子高声问道,这也是所有人最关心的问题。
李富贵双手习惯性地向下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
“大家伙儿都静一静!听我说!”
“这分地的法子,我们村委会经过了反复商量,绝对保证公平、公正、公开!”
李富贵故意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咱们村的地,好坏不均,肥瘦不一。所以,咱们采取抓阄和按人头调配相结合的办法。”
“好地赖地,大家机会均等,主要就看各家的手气了!”
李乐站在人群的后方,看着土台子上李富贵那张故作坦荡、实则暗藏算计的脸,不由冷哼一声。
李乐轻轻扯了扯身旁李宝国的袖子,压低了声音。
“宝国,待会分地的时候,你多留个心眼。仔细着点,别被人给算计了进去。”
李宝国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脸色也严肃起来。
分地仪式很快便正式开始了。
村里的会计抱着一个用红布蒙着的瓦罐,瓦罐里装着的是写着地块编号和亩数的纸团。
李富贵亲自站在瓦罐旁监督,挨家挨户地点名上前抓阄。
气氛渐渐紧张起来。
终于,轮到李宝国家了。
李宝国紧张得手心都冒了汗,他搓着手,深吸一口气,将手伸进了那乌黑的瓦罐里,小心翼翼地摸索了半天。
终于,他抓起一个纸团,颤抖着摊开。
只见那粗糙的纸条上,用歪歪扭扭的毛笔字写着:坡底泥地,叁亩。
李宝国的脸,“唰”地一下僵住。
那块地在村子最西边的角落,紧挨着一片荒凉的乱葬岗。
不仅地方偏,而且地势低洼,常年积水,土质黏重板结,种啥啥不成,是村里公认的“绝户地”。
人群中,自然少不了幸灾乐祸的人,己经有几声压抑不住的低低哄笑声传了出来。
也有一些相熟的村民,向李宝国投来同情的目光。
李乐面无表情地走上前,从李宝国僵硬的手中接过那张薄薄的纸团,将纸条仔细叠好,平静地放进了自己的衣兜里。
李乐的行为算是认下这块地了。
接下来,又有几户人家抽到了类似的差地。
村东头的张寡妇,孤儿寡母,无依无靠,分到了一块满是砂石的地。
向来老实巴交、不善言辞的赵老蔫,家里劳力少,却得了一块地势极高的高岗旱田。这地光是挑水浇地,来回都得跑上二里地。
还有村尾那个腿脚不便的张瘸子,平日里就时常受人排挤和欺负,这次分到的,则是一块被野猪拱得不成样子的荒坡。
李富贵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令人作呕的笑容,他踱着步子走到垂头丧气的李宝国跟前,假惺惺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宝国啊,这个手气嘛,确实是差了那么一点点。不过,困难都是暂时的嘛,凡事要往好处想。”
“那个地方虽然远一些,但不受打扰,适合安心搞生产嘛,是不是?”
他又虚伪地转向同样分到差地的张寡妇等人面前,提高声音贱兮兮地鼓励道。
“大家都要往好处想!要相信勤劳能致富!咱们国家的政策是越来越好了啊!”
李宝国嘴唇哆嗦着,胸口剧烈地起伏,两只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几乎要控制不住当场爆发。
就在这时,一只温凉的手轻轻按住了李宝国的手背。
李乐对李宝国微微摇了摇头,眼神示意他不要冲动。
李乐上前一步,迎向李富贵的目光,嘴角忽然咧开,露出明媚笑容。
“多谢村长关照,我们家一定响应号召,努力生产,好好干!”
李富贵被李乐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弄得一愣,总觉得那看似乖巧的笑容里,藏着点别的什么,让他心里有些莫名的发毛。
回到知青点,李宝国再也撑不住了,一屁股重重地坐在冰冷的土炕沿上,双手绝望地抱着头。
“这地可咋种啊?这不成心把人往死路上逼吗!”
里屋的蔡婆婆听见了外面的动静,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宝国,这是咋了?”
李乐将刚才分地的情况简略地说了一遍。
蔡婆婆一听,气得脸色涨红,手中的拐杖往地上重重一锤!
“这个李富贵!他心肠也忒黑了!”
“不行,我得去镇上找领导,好好评评这个理!不能让他们这么欺负老实人!”
“干娘,您先别生气,当心您的身子。”李乐赶紧上前扶住情绪激动的蔡婆婆。
李乐目光扫过一脸绝望的李宝国和义愤填膺的蔡婆婆,淡然一笑,神情自若地说道。
“这地分到咱们手里,未必就是一件坏事。”
“秋香,你这是啥意思?”李宝国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不解,愣愣地看着她。
“你们就放宽心吧。”李乐扶着蔡婆婆在炕沿边坐下,声音平静。
“他李富贵不是想看我们李家的笑话吗?不是想把我们踩进泥里吗?”
“咱们啊,就偏不如他的意!”
“咱们就让他睁大眼睛好好瞧瞧,这块人人嫌弃的废地,怎么在我王秋香的手里变成一块人人眼红的宝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