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的烛火摇曳,将晚宁的影子拉得很长。她独坐案前,指尖轻抚着那张从锦盒夹层中取出的家谱图。图上"周氏"二字墨迹犹新,仿佛一把利刃,剖开了宫廷最深的秘密。
"娘娘,该用膳了。"小宫女怯生生地站在门外,手里捧着食盒。
晚宁头也不抬:"放下吧。"
食盒里的饭菜早己凉透。自采蘋死后,晚宁便再没好好吃过一顿饭。她着铜镜碎片,碎片边缘锋利,在她指腹留下一道细小的血痕。疼痛让她清醒——青柳还在慎刑司,而皇帝赐的这面新镜子,或许藏着更多秘密。
窗外传来脚步声,沉稳有力。晚宁迅速收起家谱图,将铜镜碎片拢入袖中。门被推开时,她己换上了温婉的笑容。
"皇上。"她盈盈下拜,眼角余光扫过皇帝苍白的脸色。他今日未着龙袍,只穿一件靛青色常服,腰间玉佩随着步伐轻轻晃动——正是那块雕着梅枝的"帝玉"。
皇帝抬手示意她起身,目光在未动的食盒上停留片刻:"爱妃近日消瘦了。"
"臣妾只是胃口不佳。"晚宁斟了杯茶递过去,茶水温热,是她让小宫女刚换的。
皇帝接过茶盏却不饮,只是盯着杯中浮沉的茶叶:"采蘋的事,朕听说了。"
晚宁指尖微颤。采蘋死得蹊跷,手腕溃烂处流出的黑血带着梅香,与忘忧草如出一辙。而皇帝此刻提起,是试探还是关心?
"那丫头福薄。"晚宁垂眸,声音恰到好处地带上几分哀戚,"只是她侍奉臣妾多年..."
"朕己命人厚葬。"皇帝突然咳嗽起来,帕子上染了点点猩红。他迅速将帕子收起,但晚宁己经看见——帕角绣着一个小小的"修"字。
先太后的闺名!晚宁心头剧震。这与李夫人所示如出一辙,皇帝竟随身带着先太后的手帕?
"皇上保重龙体。"她递上自己的绢帕,绢帕一角绣着朵小小的梅花——这是入宫时妙音师太所赠。
皇帝接过帕子,目光在那朵梅花上停留良久:"爱妃的绣工越发精进了。"
"粗陋手艺,不堪入目。"晚宁佯装羞涩,实则紧盯着皇帝的反应。他着那朵梅花,眼神复杂难辨。
殿内陷入沉默。烛花爆响,惊醒了各自的心思。皇帝忽然开口:"青柳的事,朕会过问。"
晚宁猛地抬头。青柳因"私通外臣"被德安抓走,皇帝此时提及,是施恩还是警告?
"皇上日理万机,这等小事..."
"小事?"皇帝冷笑,"德安越来越放肆了。"他站起身,走到晚宁的妆台前,拿起那面新赐的铜镜,"这镜子,可还合用?"
铜镜在烛光下泛着冷光。晚宁心跳加速——皇帝为何突然关心一面镜子?
"皇上所赐,自是极好的。"她走到皇帝身侧,从镜中看着两人的倒影。皇帝比她高出半头,面色苍白如纸,唯有那双眼睛锐利如刀。
"朕记得,"皇帝突然伸手,拂过晚宁的发髻,"你初入宫时,最爱梅妆。"
晚宁呼吸一滞。入宫五年,皇帝从未提过这些往事。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眉如远山,唇若点朱,眼角却己有了细纹。而皇帝的目光,仿佛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
"臣妾愚钝,竟不知皇上记得这些琐事。"
皇帝的手指顺着她的发丝滑下,停在颈间:"朕记得很多事。"他的指尖冰凉,激起一阵战栗,"比如,你第一次侍寝时,紧张得打翻了茶盏。"
晚宁记得那日。她刚入宫三月,还是个懵懂少女。茶盏落地时,她以为必死无疑,皇帝却大笑,说她像只受惊的兔子。
"臣妾惭愧。"她微微侧首,避开皇帝的手,"那时不懂规矩。"
"规矩..."皇帝收回手,转身望向窗外,"这宫里的规矩,困住了多少人。"
晚宁怔住。皇帝今夜格外不同,言语中透着罕见的疲惫与...孤独?她小心试探:"皇上可是累了?臣妾让人备些安神的汤药?"
"不必。"皇帝突然转身,目光灼灼,"晚宁,若有一日,朕不再是朕,你可还会站在这里?"
这句话如雷轰顶。晚宁袖中的铜镜碎片几乎要刺破肌肤。皇帝这是什么意思?他知道了什么?还是...他也怀疑自己的身世?
"皇上永远是皇上。"她跪下,额头触地,"臣妾永远是您的臣妾。"
皇帝沉默良久,忽然笑了:"起来吧。"他扶起晚宁,手却异常用力,"记住你今日的话。"
晚宁抬头,正对上皇帝深邃的目光。那目光中有审视,有试探,还有一丝她读不懂的情绪——像是期待,又像是绝望。
"李庸近日频繁出入藏书阁。"皇帝话锋一转,"爱妃可知为何?"
晚宁心跳漏了一拍。李庸正是她通过李夫人联系的那位侍郎,而藏书阁藏有《贞观政要》!
"臣妾久居深宫,哪知外臣动向。"她强作镇定,"许是李大人勤勉政事?"
皇帝不置可否,从袖中取出一物放在案上——是一枚碧玉耳坠,与晚宁此刻戴的一模一样!
"这..."晚宁下意识摸向耳垂,她的耳坠明明还在。
"三日前,有人在藏书阁拾得此物。"皇帝声音平静,"朕一眼就认出是你的东西。"
晚宁浑身发冷。这耳坠确是她的,但己遗失半月有余!有人故意栽赃?还是...
"皇上明鉴,臣妾的耳坠早前就遗失了,定是..."
"朕知道不是你。"皇帝打断她,"但有人希望朕怀疑你。"他拿起耳坠,轻轻一掰,竟从中间分开,露出一个小小的纸卷!
晚宁屏住呼吸。纸卷上只有两个字:"周氏"。
"这..."她声音发颤,"臣妾不明白..."
"朕也不明白。"皇帝将纸卷焚毁,"为何有人对二十年前的旧事如此执着。"
烛火跳动,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纠缠如藤。晚宁看着皇帝近在咫尺的侧脸,忽然发现他的眉宇间,竟无半分先太后的影子。
"皇上..."她鼓起勇气,"若有人质疑龙脉..."
"杀无赦。"皇帝语气平淡,却让晚宁如坠冰窟,"朕的江山,不容半分动摇。"
他转身走向殿门,又停住脚步:"德安己死,青柳明日会回来。"顿了顿,"至于那面镜子...好好收着。"
殿门关闭,晚宁瘫坐在地。皇帝的每一句话都似有深意,每一道目光都暗藏机锋。她颤抖着取出铜镜,仔细端详——镜背的梅花纹路与采蘋那面如出一辙,花蕊处的小凸起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娘娘..."小宫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子时了,可要熄灯?"
晚宁将铜镜收入怀中:"不必,你下去吧。"
待脚步声远去,她取出袖中的铜镜碎片,将它们一一排列在案上。碎片上的刻痕拼凑起来,正是那句「柳氏女映雪藏此,以待天时」。
映雪...采蘋的本名。她竟是柳氏女,而柳氏,很可能是皇帝的生母!晚宁忽然明白采蘋临死前为何说"与娘娘性命相关"——她的血,可能是解毒的关键!
铜镜碎片在烛光下泛着冷光,晚宁一片片拼凑着,如同拼凑这个宫廷最深的秘密。当最后一片归位时,镜中映出的不是她的脸,而是一行模糊的字迹:「西玉归一,可证血脉」。
窗外,一阵风吹灭了烛火。黑暗中,晚宁紧紧攥着铜镜碎片,任鲜血顺着指缝滴落。皇帝的试探、青柳的安危、采蘋的秘密,还有那面藏着玉佩的镜子...一切纠缠在一起,化作一张无形的网,将她越缠越紧。
而网的中心,是那个她侍奉五年,却始终看不透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