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罗网的光辉如同风中的残烛,在昆仑主峰上空明灭不定。那张由星临真人遗留意志编织的星辉之网,暂时压制了地底污秽灵气的喷涌,却无法驱散弥漫在玉虚峰上空的绝望阴霾。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焦糊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铁锈混合着深海淤泥的腥臭。
废墟之上,残存的昆仑修士如同受伤的野兽,沉默地舔舐着伤口,将同门的遗骸从破碎的瓦砾和凝固的暗红血污中艰难拖出。每一次拖拽,都伴随着压抑的呜咽和岩石碾过骨头的碎裂声。无人哭泣,巨大的悲痛与劫后余生的茫然,抽干了他们所有的力气。目光偶尔扫过九霄阁的方向,都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敬畏、恐惧、以及一丝被强行点燃的、名为希望的火苗,微弱地摇曳在绝望的灰烬之上。
九霄阁内,气氛凝重如铅。
素心躺在玉床上,眉心的归源之印如同镶嵌在苍白皮肤上的一枚奇异宝石。它不再爆发刺目光芒,而是以一种恒定的、呼吸般的节奏明灭着。淡金色的主体流转着深邃玄奥的空间道纹,但边缘那圈暗红的纹路却如同活物的血管,随着每一次明灭,颜色便加深一分,如同缓慢渗入美玉的污血。
药王长老枯瘦的手指悬停在素心腕间三寸处,指尖缭绕的翠绿探查灵光如同畏惧般,始终不敢真正落下。他的眉头拧成了死结,白须无风自动:“不行…那印记蕴含的位格太高…老朽的灵力甫一靠近,便如泥牛入海…根本探不清她体内虚实。”他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暗红纹路,“这邪异之气…在缓慢侵蚀她的生机…与那印记本身…似乎在争夺主导…”
“争夺主导?”玄霄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他胸前的伤口己被紧急处理,裹着厚厚的灵药纱布,但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内腑的剧痛,脸色依旧苍白如金纸。“你是说…素心师姐的意识…正在和那归墟意志…对抗?”
“恐怕…正是如此。”药王长老沉重地点头,看向素心的目光充满了忧虑,“那印记既是守护她的堡垒,也是困住她的囚笼,更是两股意志交锋的战场。胜负…难料。”
玄霄的心沉入谷底。他望向窗外,星辰罗网的光芒又黯淡了一分。地底深处,那沉闷如鼓的心跳声并未消失,反而透过罗网的缝隙,更加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感知。每一次心跳,都如同重锤敲在紧绷的神经上。
“掌门!”一名满身血污、断了一臂的长老踉跄闯入,声音带着极致的恐惧,“地脉…地脉又出问题了!不是喷发…是…是枯萎!以玉虚峰为中心,周边的灵草、灵木正在飞速失去生机!连一些低阶灵兽都…都莫名干瘪了!”
“什么?!”玄霄猛地站起,眼前一阵发黑,被旁边的长老扶住。
“不止如此!”又一名负责巡查的弟子跌跌撞撞冲进来,脸上毫无血色,“那些…那些之前被污秽灵气杀死、被触须吸干的同门…尸体…不见了!地底…地底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拖走他们!”
一股寒意瞬间席卷整个九霄阁。无声的恐惧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归墟的恐怖,远不止于表面的破坏。它在吞噬,在掠夺,在…准备着什么!
仿佛是为了印证这最坏的猜想——
轰隆隆…!!!
整个玉虚峰再次剧烈震颤!这一次,震动并非来自地脉的喷发,而是来自…峰顶!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玉虚峰顶那片原本是观星台、如今己成废墟的广场,地面如同融化的蜡烛般开始扭曲、下陷!坚硬的岩石和金属碎片被一股无形的、粘稠的力量强行揉捏、塑形!
血肉!无数暗红色的、蠕动的、散发着浓烈腥臭的血肉,如同从地狱的熔炉中倒出,混合着断裂的骨骼、破碎的甲胄、甚至是一些尚未完全腐烂的同门残肢,从塌陷的地面中疯狂涌出!这些令人作呕的物质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堆叠、构筑!
一座庞大、粗糙、散发着亵渎与绝望气息的祭坛,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玉虚峰顶拔地而起!
祭坛的基座由无数扭曲纠缠的骨骼和破碎的金属构成,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如同活物般蠕动流淌的暗红血肉。祭坛中央,一根由数根巨大脊椎骨螺旋缠绕而成的暗红巨柱冲天而起,顶端镶嵌着一颗巨大的、如同心脏般搏动着的暗红色肉瘤!肉瘤表面布满了粗大的、如同树根般的血管,深深扎入祭坛的血肉基座之中。
而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在祭坛的西周,竖立着数十根稍小的血肉支柱。每一根支柱顶端,都“生长”着一个扭曲变形、依稀还能辨认出五官的人形轮廓!那些正是之前失踪的昆仑弟子尸体!他们的身体被强行拉伸、扭曲,与血肉支柱融为一体,空洞的眼窝和撕裂的嘴巴大大张开,仿佛在发出无声的、永恒的哀嚎!他们的生命精华,连同残存的痛苦怨念,正被那中央的暗红肉瘤贪婪地抽取着!
整个祭坛,散发出一种冰冷、污秽、吞噬一切的归墟气息!它就是一个活着的、以昆仑修士血肉为养料的邪恶造物!
“血…血肉祭坛…”药王长老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它在…献祭…用我昆仑弟子的血肉和怨念…滋养那地底的邪魔…加速它的苏醒!”
“毁了它!!”玄霄双目赤红,胸中翻涌着滔天的怒火与悲恸!他猛地拔出佩剑,不顾重伤之躯,就要冲出去!
然而,就在他迈步的瞬间!
嗡——!!!
九霄阁内,素心眉心的归源之印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暗红光芒!那光芒如同粘稠的血浆,瞬间冲淡了印记本身的淡金,将她整个人笼罩!
素心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瞳孔不再是黑白分明,而是变成了纯粹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红!她的身体以一种非人的僵硬姿态,缓缓从玉床上坐起。
“素心师姐?!”有长老失声惊呼。
“不…不是她…”玄霄的心沉入冰窟。
“素心”缓缓转过头,暗红的瞳孔扫过阁内众人,嘴角咧开一个僵硬而诡异的弧度,一个混合了素心的音色、却又冰冷粘腻如同毒蛇吐信的声音响起:
【…祭品…不够…】
【…更多…生命…精华…】
【…打开…通道…迎接…终焉…降临…】
随着这诡异的声音,她(或者说控制她的归墟意志)缓缓抬起手,对着窗外那座血肉祭坛的方向,凌空一点!
嗡——!!!
祭坛顶端那颗巨大的暗红肉瘤猛地爆发出刺目的血光!一股强大的、带着强烈精神污染与召唤意志的波动,如同无形的瘟疫,瞬间席卷了整个昆仑主峰!
“呃啊啊——!”
“杀了…都杀了…献祭…”
“通道…打开通道…”
刹那间,距离祭坛最近的数十名本就心神受创、伤势严重的昆仑弟子,双眼瞬间被暗红充斥!他们如同提线木偶般,发出非人的嘶吼,调转手中的法宝和利刃,疯狂地扑向身旁的同门!动作僵硬却力大无穷,眼中只有被归墟意志扭曲的杀戮与献祭欲望!
混乱!血腥!绝望的混乱瞬间爆发!同门相残的惨剧在血肉祭坛的阴影下上演!
“结阵!清心咒!压制他们!”玄霄目眦欲裂,嘶声怒吼,长剑化作一道匹练,斩向一名扑向伤员的入魔弟子!
然而,入魔弟子的数量在不断增加!那精神污染的波动如同瘟疫,不断侵蚀着意志薄弱者的心神!更可怕的是,随着祭坛上血肉的蠕动和那些“人柱”的哀嚎,中央肉瘤搏动的力量越来越强,一股肉眼可见的、暗红色的能量涡流正在肉瘤上方缓缓形成,仿佛要撕裂空间,打开通往归墟的通道!
九霄阁内,被归墟意志控制的“素心”发出低沉而满足的诡笑,暗红的眼眸中闪烁着冰冷的计算光芒。
就在这内外交困、昆仑即将彻底沦为人间地狱的刹那!
“素心”的身体猛地一震!她眉心的归源之印上,那被压制到极限的淡金色光芒,如同濒死的星辰般,骤然爆发出最后、也是最耀眼的光辉!
【…姐姐…】
一个微弱却无比纯净、带着无尽依恋与悲伤的声音,如同冰层下涌动的暖流,穿透了归墟意志冰冷的控制,在素心的识海深处响起!
是零号!
紧接着!
【…星火…不灭…】
另一个清冷、决绝、带着昆仑风雪般凛冽气息的声音,如同斩断枷锁的利剑,轰然炸响!
是青岚!
这来自灵魂本源最深处的呼唤,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冰水,瞬间在素心被污染沉沦的意识深处掀起了滔天巨浪!
被暗红充斥的瞳孔中,猛地闪过一丝属于素心自己的、痛苦而挣扎的光芒!她抱住头颅,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滚出去——!!!”
归源之印上,暗红与淡金的光芒疯狂交织、碰撞!素心的身体剧烈抽搐,时而僵硬如尸,时而痛苦蜷缩!两种力量在她体内展开了最惨烈的拉锯!
“就是现在!”玄霄敏锐地捕捉到这稍纵即逝的契机!他不再犹豫,将残存的所有仙元力,连同守护九霄阁的几位长老的力量,疯狂灌注向素心!
不是攻击!而是最纯粹的、带着昆仑守护意志的灵力洪流!
“素心师姐!醒来——!”
“青岚师姐!零号!助她——!”
众人的意念伴随着灵力,如同决堤的洪流,狠狠撞入素心混乱的识海!
轰——!!!
素心识海深处,那被归墟意志冰封的、属于昆仑的温暖记忆——铁战蛮横的生命咆哮、磐石沉默的守护、玄霄染血的决绝、同门期盼的目光、以及星火归乡时那片令人心安的蔚蓝——在内外力量的冲击下,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轰然爆发!
“啊——!!!”
素心猛地仰头长啸!眉心的归源之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这一次,淡金色彻底压倒了暗红!一道纯粹的空间净化之力,如同无形的风暴,以她为中心轰然扩散!
噗!噗!噗!
九霄阁内所有残留的污秽气息瞬间被净化!窗外,那座血肉祭坛上涌动的血光猛地一滞!中央肉瘤的搏动节奏被打乱!那些陷入疯狂杀戮的弟子,动作也出现了瞬间的凝滞!
素心眼中的暗红如同潮水般退去,短暂的清明浮现。她脸色惨白如纸,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却用尽最后的力量,抬起颤抖的手,指向玉虚峰深处某个方向,声音破碎却清晰无比:
“地脉…核心…逆鳞…那里…是…封印…也是…它…的…心脏…”
“毁掉…祭坛…没用…必须…毁掉…逆鳞…”
话音未落,她眼中的清明迅速褪去,身体一软,再次陷入昏迷。眉心的归源之印光芒迅速收敛,淡金与暗红再次陷入僵持,但那道暗红的裂痕,似乎…被刚才的爆发撕开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
玄霄死死记住了素心指出的方向——玉虚峰地脉核心,逆鳞之穴!那里,既是昆仑护山大阵镇压地底邪魔的关键节点,也是那邪魔力量的核心源头!
他猛地转身,染血的长剑指向血肉祭坛的方向,声音如同淬火的寒冰,响彻整个昆仑:
“众弟子听令!结‘诛邪破秽阵’!目标——峰顶祭坛!为攻入逆鳞之穴…开路!”
“此战!有死无生!星火存续!在此一搏!”
残存的昆仑修士,眼中燃烧起决死的火焰。他们擦干脸上的血与泪,握紧了手中残破的法宝。玉虚峰顶,血肉祭坛在短暂的凝滞后,再次爆发出更加狂暴的血光。最终的血战,在亵渎的祭坛与残存的星火之间,轰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