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山一役尘埃落定,班师回京的命令一下,扈家庄原本轻松下来的气氛,瞬间又变得有些沉闷。
尤其是扈三娘。
这几日,她的话明显少了。
往日里那双清亮得能映出人影的眸子,也总是蒙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黯然。
她不再缠着韦小宝问东问西,只是一个人,默默地待在练武场的一角,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她那两把饮过血的宝刀。
那力道,大得指节都有些发白。
韦小宝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跟明镜似的。
这天傍晚,他独自一人,走到了练武场。
扈三娘察觉到他来了,擦刀的动作一顿,却没有回头。
“要走了?”
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韦小宝走到她身后,没说话,只是从她手里,拿过了那柄冰冷的宝刀,和那块沾了油的鹿皮。
他学着她的样子,慢条斯理地,一点点擦拭着刀身。
“京城里,还有一屁股烂账等着我去算。”
韦小宝的声音很轻。
“算完了,就回来。”
扈三娘的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
她猛地转过身,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那眼神里,有委屈,有不舍,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浓浓的依赖。
“你……你身边,有林姐姐,有潘姐姐她们……”
她咬着嘴唇,声音低了下去。
“她们都比我……比我好。”
“她们是大家闺秀,是绝色佳人,我呢?我就是个只知道舞刀弄枪的乡下丫头。”
“你回了京城,那可是天底下最繁华的地方,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你还会记得我吗?”
这番话,她说得又快又急,像是把积攒了许久的惶恐与不安,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
韦小宝笑了。
他放下手里的刀,伸手,轻轻刮了一下她挺翘的鼻子。
“傻丫头。”
他从怀里,摸出了一件东西。
那是一枚玉簪。
样式极为古朴,就是一根简单的,通体温润的白玉,簪头雕成了一朵含苞待放的兰花,雕工算不上顶尖,却透着一股子别样的雅致。
“这是什么?”
扈三娘愣住了。
韦小宝没回答,只是拉过她的手,将那枚玉簪,轻轻放在了她的掌心。
然后,他俯下身,凑到她的耳边,用一种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
“还记不记得,那年冬天在扬州,天冷得要命,你非要吃城东那家的桂花糖藕。”
“我跑了大半个城,回来的时候,眉毛上都结了冰。”
“你一边骂我傻,一边用你那双小手,给我捂着脸。”
扈三娘的身体,猛地一僵!
韦小宝的声音,像带着魔力,继续在她耳边回响。
“还有,在通吃岛上,你亲手给我缝的那件袍子,针脚歪歪扭扭的,丑死了。”
“可我天天穿着,谁说丑我跟谁急。”
“你还说,等以后老了,走不动了,就让我背着你,去看遍天下的名山大川……”
一句句。
一桩桩。
那些本该是属于另一个时空,另一个世界的“悄悄话”,此刻,却被韦小宝,一字不差地,说了出来。
扈三娘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一种无法言喻的,剧烈的酸楚与熟悉感,像是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垮了她所有的心理防线!
她不知道这些事。
可她的灵魂,她的心,却在疯狂地告诉她。
这些,都是真的!
都是属于她的!
韦小宝看着她那副又惊又疑,泪珠在眼眶里打转的模样,心中一痛。
他拿起那枚玉簪,小心翼翼地,亲手为她插在了如云的秀发间。
就在玉簪落定的那一刹那!
嗡——!
韦小宝胸口,那块与他性命相连的古玉吊坠,与扈三娘头上的那枚玉簪,竟毫无征兆地,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一圈肉眼可见的,柔和的白光,以两人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
“啊!”
扈三娘发出一声惊呼,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
无数的画面,无数的记忆,如同潮水般,疯狂地涌入了她的脑海!
是那个叫韦小宝的,一脸坏笑的少年!
是他,在雪地里,哈着白气,递给她一碗热腾腾的汤圆。
是他,在战场上,用他那并不宽阔的后背,死死地护住自己。
是他,在无数个夜晚,温柔地抱着自己,说着那些不着边际,却又甜得腻人的情话。
是他!
全是他!
那些画面,那么真实,那么温暖,那么刻骨铭心!
“相公……”
两行清泪,终于再也控制不住,顺着她光洁的脸颊,滚滚滑落。
她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声音,轻轻地,唤出了那个埋藏在灵魂最深处的称呼。
韦小宝一把将她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
“双儿。”
“我回来了。”
不远处,廊柱的阴影里。
扈老夫人拄着拐杖,静静地看着相拥的两人,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她什么都明白了。
缘分这种东西,真是玄之又玄。
她乐见其成。
当夜。
扈家庄的议事厅里,气氛肃穆。
扈老夫人当着所有人的面,郑重地将一块刻着古老图腾的玄铁令牌,交到了韦小宝手中。
“这是我三庄联盟的‘守陵人令’。”
“凭此令牌,独龙岗三庄,所有守陵人后裔,皆听你号令。”
“侯爷,大宋的龙脉,就……拜托你了!”
韦小宝双手接过令牌,入手冰凉,沉重无比。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块令牌,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老夫人放心。”
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另一边,鲁智深的变化,也让韦小宝颇为惊喜。
这些时日,他与阎婆惜朝夕相处,似乎是灵魂上的共鸣,让他那憨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往日神龙教主夫人才有的精明与锐利。
“小宝。”
他居然破天荒地,没有叫“侯爷”。
“洒家……不,我己经想起了神龙教的部分武功心法。”
“还有一些……排兵布阵,运筹帷幄的法子。”
“回京的路上,若有麻烦,我能帮你。”
韦小宝看着眼前这个既是鲁智深又是苏荃的“猛男娇妻”,心中五味杂陈,但更多的是高兴。
阎婆惜则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她选择,暂时留在扈家庄。
“山东,是我神龙教旧部盘踞之地,还有不少势力可以整合。”
她冷静地分析着。
“我留在这里,帮你看着后院,也算是给你留一条后路。”
“等时机成熟,我与他……自然有归一的法子。”
她看了一眼身旁的鲁智深,眼神复杂。
主魂与残魂,终有一日,要合二为一。
临行前的最后一晚。
韦小宝破天荒地,将所有人都聚到了一起。
林娘子、潘金莲、潘巧云、白秀英、李师师,还有刚刚“归位”的扈三娘,以及暂为“盟主”的阎婆惜。
七个女人,一台戏。
气氛,说不出的微妙。
林娘子的清冷,潘金莲的温顺,潘巧云的怯懦,白秀英的算计,李师师的优雅,扈三娘的英气,阎婆惜的掌控。
但,因为那块古玉吊坠的神秘联系,因为这一路走来的同生共死,彼此间的猜忌和敌意,早己消磨了大半。
剩下的,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她们都知道,她们的命运,己经和眼前这个嬉皮笑脸,却又总能在关键时刻顶天立地的男人,死死地绑在了一起。
次日,天还未亮。
一支庞大的车队,在扈家庄众人的祝福与扈三娘不舍的目光中,缓缓驶出了寨门。
韦小宝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站在晨风中,头上插着玉簪的英武女子。
他知道。
京城,那座风云诡谲的牢笼。
正张开血盆大口,等待着他的归来。
一场更加凶险,更加疯狂的权谋大戏,即将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