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场雨远去,己是深秋了。
空气里带着微薄的凉意,祁雪裹紧了薄风衣,站在枫树下给原珷发消息。
手机震动,是原珷的回复,言简意赅。
【原珷】还是上次那家吗?
祁雪深吸一口气,微凉的空气深入肺腑,让她感觉放松。
【祁雪】是的。
【原珷】我要吃火锅。
祁雪看着屏幕,嘴角不自觉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他总是这样,用不容置疑的方式,塞给她一点笨拙的在意。
她收起手机,指尖无意识地着那个米色丝绒盒子。
她在年轻女孩们惊羡的目光里坐进原珷的豪车,刚一坐下,拉好安全带,原珷的吻就落了下来,轻轻一贴,立马端坐回去。
“吃哪家?”
“去我家楼下吧,那家新开的,新手阶段食材比较良心。”
小店里人声鼎沸,热辣鲜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原珷和她习惯性坐在角落位置。
他脱掉了黑色的西装外套,只穿着熨帖的白色衬衫,袖子随意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
桌上锅底己经翻滚,红油“咕嘟咕嘟”冒着泡,旁边堆满了祁雪爱吃的食物。
“以后不用迁就我,吃你想吃的就行,我己经学会吃辣了。”
他抬眼看到她,一边自然地用漏勺给她捞刚烫好的毛肚,一边问道,语气是难得的温和。
将那个米色丝绒盒子悄悄塞进手包深处。
“好的原董。”
她接过他递来的、沾满了香油蒜泥的毛肚,低头小口吃着。
整顿饭,祁雪都有些心不在焉。
原珷倒是吃得专注,甚至带着点难得的放松。
他细心地帮她烫菜,剥虾,动作流畅自然,仿佛这几个月在公司里那个冷峻威严的原董只是幻象,此刻剥着虾壳、指尖沾着红油的,还是当年那个会笨拙地照顾她的少年。
他又一次将一颗弹牙的虾滑剥好,习惯性地放进祁雪碗里。
“原珷。”
她轻声叫他的名字。
“嗯?”
他抬眼看她。
祁雪的手伸进了包里,握住了那个己经染上她体温的丝绒盒。
她将盒子拿出来,放在桌上。
原珷的目光落在盒子上,剥虾的动作顿住了。
他眼中掠过一丝疑惑,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瞳孔猛地一缩,捏着虾滑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祁雪没有看他,只是低着头,用微微发颤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盒盖。
褐色的丝绒内衬上,静静地躺着一枚莹白男戒。
戒指打磨得精致又立体,戒身比祁雪手上那个要宽一倍不止。应原珷的要求,工程师刻上了雪花和栀子,钻石是一克拉方形钻。
空气仿佛凝固了。锅底还在翻滚,周围食客的喧闹声像是隔着一层水幕,变得模糊不清。
原珷的视线死死地钉在那枚戒指上,虾肉无声地掉进了自己面前的红油碗里里,溅起几点油星。
祁雪伸出手,指尖带着凉意,轻轻地握住了他放在桌面上的、那只白净且骨节分明的手。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从盒子里取出那枚戒指,然后,她托起他的左手,动作轻柔却坚定,将那个小小的圆环,缓缓地、平稳地,推进了他左手的无名指根部。
尺寸刚刚好。
冰凉的金属圈,瞬间被他的体温包裹。
原珷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像是被那冰凉的触感烫到了一般,倏地抬起头,那双总是深不见底、掌控一切的眼眸,此刻竟清晰地蒙上了一层厚重的水汽。
他死死地盯着自己无名指上那枚突然出现的戒指,又猛地看向祁雪,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重重地砸在了桌布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紧接着,又是一滴。
他慌忙低下头,想要掩饰,宽阔的肩膀却不受控制地微微耸动起来。
这个在商场上翻云覆雨、冷硬如铁的男人,此刻竟像个迷路的孩子,对着自己手上多出来的一枚戒指,在嘈杂的火锅店里,无声地、狼狈地掉着眼泪。
祁雪的心酸涩得发疼。她伸出手,隔着桌子,轻轻覆上他紧握成拳、放在桌面的另一只手。
“好了,别人看到以为我家暴你了。”
她的声音很轻。
原珷猛地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力道大得惊人,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他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眶通红,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祁雪从未见过的、近乎破碎又无比执拗的光芒。
这顿饭吃得很安静,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两个内向的人平时一见面就会说很多,有时候就默默相伴,也不会觉得膈应或者奇怪。
他紧紧牵着她的手,一言不发,沿着昏黄路灯照耀下的小区内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一路沉默。只有交握的手心传来滚烫的温度,和彼此的呼吸声。
终于,走到了祁雪租的那栋居民楼下。昏黄的路灯光线在这里显得更加黯淡,勉强照亮楼前一小片空地。
原珷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着祁雪。他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在阴影里。他依旧紧紧握着着她的手,另一只戴着戒指的手,则缓缓抬起,抚上她的脸颊。
指尖带着夜风的凉意,却异常轻柔。
祁雪仰头看着他,看着他通红的眼眶,看着他脸上未干的泪痕,看着他眼中翻涌着的、复杂到极致的情感——有痛楚,有狂喜,有难以置信,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虔诚。
“祁雪。”
他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每一个字都像用尽了全身力气。
他握着她的手,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单膝跪了下去。
昂贵的西装裤膝盖处,毫不犹豫地压在了冰冷粗糙的水泥地面上,沾上了灰尘。
路灯昏黄的光线勾勒着他跪下的轮廓,也照亮了他无名指上那枚崭新的、泛着温润光泽的戒指。
祁雪的心跳骤然停止,呼吸凝滞。
他仰着头,目光灼灼地锁着她,仿佛要将她的灵魂都吸进去。
他举起两人依旧交握的手,将她的手背贴在自己滚烫的脸颊上,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穿透了寒冷的夜色:
“无论你答不答应——”
“应该给你的,就要给你。”
“包括这个求婚仪式。”
“包括我。”
夜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簌簌的轻响。
昏黄的光晕里,他跪在尘埃中,仰望着她。
祁雪低头看着他,看着这个身价万亿的人此刻卑微地跪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西装裤沾满尘土,通红的眼里没有一丝犹豫,只有孤注一掷的赤诚。
她张了张嘴,只有滚烫的泪毫无预兆地冲出眼眶,顺着冰凉的脸颊滑落,一滴,砸在了他紧贴着她手背的脸颊上,和他的泪痕混在一起。
他感受到了那滴泪的滚烫,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握着她手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像是怕她下一秒就会消失。
时间在昏黄的光圈里凝滞。
周围老旧的居民楼沉睡着,只有风掠过枯藤的呜咽,见证着这发生在尘埃里的、迟到了太久的仪式。
祁雪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抽出了被他紧握的手。
这个动作让原珷眼中的光芒猛地一黯,那破碎的虔诚几乎要碎裂开来。
“走吧,回家吧。”
祁雪没有拒绝她,她己经给了他婚戒,甚至两个人除了一首结婚证己经和真正的夫妻并无二致。
可是祁雪也没有真的答应,她不想和原珷这样和自己差距太大的人结婚。
还是自私,还是害怕。
还是给自己留不必要的后路。
对爱自己的人,懦弱又尖锐。
“嗯,不用急着回应我,这是我该做的,答不答应,要你来做决定。”
祁雪扶她站起来,给他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然后拉着他的手往自己的小屋走去。
此夜静谧。
两只依偎在枕头上的手戴着配套的婚戒,月光顺着拿两朵莹白慢慢爬上墙壁,她翻了个身,他轻轻拍打她的肩头,两个人就这样沉睡,仿佛一同走向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