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无声地滑过雕花铁门,碾过光洁如镜的车道,最终停在一栋格局大气的建筑前。巨大的廊柱撑起挑高的门厅,大理石台阶在暮色里泛着冰冷的光泽。车门被穿着制服的司机恭敬拉开,祁雪踏出车外。
空气里浮动着昂贵的植物气息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被权力和财富长久浸染过的疏离感。
这是原珷的家,第一次,她如此清晰地丈量出她们之间那道名为“阶级”的、深不见底的鸿沟。
一场以性命为筹码的绝食,换来了他父母的妥协,也永远地在他年轻的肝脏上刻下了不可逆的损伤。
此刻,原珷站在那扇沉重的、雕着繁复花纹的大门前,紧紧拉住她的手。
大病初愈的脸色依旧灰败,像蒙尘的旧瓷器,只有那双眼睛,在过于宽大的衬衫领口上方,亮得惊人,带着一种偏执的、孤注一掷的专注,牢牢锁在祁雪身上。
“雪,小心台阶。”
他的声音比在医院时清朗了些,却还是透着中气不足的虚弱。他伸出手,似乎想碰触她,指尖在空中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又收了回去,只是引着她向里走。
餐厅大得令人窒息。水晶吊灯从高高的穹顶垂落,折射出无数细碎冰冷的光点,落在地板和那价值连城的黑檀木大茶几上。
女仆给祁雪挂上脱下来的厚大衣,然后引导她随众人去餐厅就餐。
银质的刀叉、细薄得几乎透明的骨瓷餐具,在雪白的亚麻桌布上摆放得一丝不苟,像等待检阅的士兵。
“家里很少用这套餐具的,用起来有点麻烦,都是接待会客才会拿出来装逼……不是,拿出来装一下……不是,拿出来撑场子,咳咳。”
原珷附在她耳边对她说。祁雪只是温柔地看了他一眼。
空气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高级,却毫无烟火气。
原珷的父母端坐主位。他父亲面容严肃,目光锐利,只在最初颔首示意时流露出一丝审视的意味。他母亲显得非常憔悴,眼睛塌下来,应该在私底下原珷看不见的地方哭了好几天。
“祁小姐,请坐。”
原母的声音如同她颈间的珍珠,温润圆滑,却带着不容置喙的距离感。
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每一道菜都精致得如同艺术品,客观来说精致又美味,可是美食滑过舌尖却激不起半分滋味,几个人,除了原珷狼吞虎咽吃了很多,都没怎么动筷。
原珷家里人不吃辣,原母也没有问过忌口,就只是让厨师做点好的,看得出来这一桌子菜也是很尊重第一次上门的祁雪的。
银质刀叉偶尔碰撞,发出清脆却冰冷的声响,和原珷动作缓慢却大口大口不顾形象吃饭的样子交织在一起,是这偌大空间里唯一的旋律。
原珷坐在祁雪旁边,虽然很大口吃着眼前的食物,但过分挺首的脊背还是暗示着他刻在骨子里的教养和礼仪。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蛛丝,无声无息地缠绕在祁雪身上,带着灼人的热度,与这餐桌上冰凉的氛围格格不入。
话题终究绕不开既定的轨道。原母姿态优雅地用刀尖切下一小块牛排,银亮的刀锋轻轻点在洁白的骨瓷盘沿,发出极细微的一声“叮”。
她抬眼,目光平静地扫过祁雪和原珷,像在宣布一个早己盖棺定论的事实。
“小珷明年夏天毕业。”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响彻在空旷的餐厅里。
“手续己经办妥了,毕业典礼结束,立刻动身去联邦商学院,那边的项目和导师都是顶尖的,耽误不得。”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冰冷的珠子,滚落在昂贵的桌布上,宣告着未来的图景——一个没有她的、遥远的未来。
原珷握着叉子的手猛地一顿,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只是停下吃饭的动作,看着母亲,下颌的线条绷得死紧。
餐桌上重新陷入一种更深的寂静,只有水晶灯的光芒无声地流淌。
“首先欢迎祁雪来原家做客,以前种种,都是叔叔阿姨不对,还希望你能原谅,你和小珷在一起,我们不反对,能不能修成正果呢,看你们自己,但是小珷出国的机会很难得,我希望你们还是要理智选择。”
饭后,原珷说想透透气,拉着祁雪穿过铺着地毯的寂静走廊,原珷推开一扇沉重的玻璃门,步入夜色笼罩的花园。
巨大的宅邸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在我们身后投下浓重的阴影。
不远处的中式凉亭此刻显出一种恐怖的诡异。
“原珷,好冷,带我去客房吧。”
远离了屋内令人窒息的灯光和视线,原珷身上那股强撑的镇定瞬间瓦解。他猛地转过身,呼吸陡然变得急促,带着病人特有的虚弱和一种灼热的焦躁向祁雪吻去,霸道又病态。
他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蛮横。
“雪……”
他的声音紧贴着祁雪的耳廓响起,滚烫的气息喷在他的颈侧皮肤上,激起一阵细密的战栗。
那气息里还带着一丝医院消毒水残留的、挥之不去的凉意,混合着他此刻灼热的体温,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矛盾感。
他整个人压近,几乎要将祁雪抵在身后冰冷的廊柱上,深陷的眼窝在阴影里如同两个黑洞,里面翻涌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占有欲,那火焰烧掉了他所有的理智,只剩下赤裸裸的掠夺本能。
“我们要个孩子吧。”
他的嘴唇几乎碰到了她的耳垂,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神经上。
“就现在……在我走之前……”
他的手臂收紧,像是要把祁雪勒进他的骨血里。
“有了孩子,无论我在国外多久,他们都不会为难你了,好不好?”
这个词带着血腥的铁锈味,“孩子”这个词再次从他口中吐出,比刚才更赤裸、更狰狞。
它不再仅仅是情感上的占有,更像是一种用血缘锻造的、黄金打造的锁链,要把祁雪永远铐在这座华丽冰冷的囚笼里,成为他远行时一件必须稳妥存放的“行李”。
他不惜用孩子来捆绑她,可孩子呢?生孩子的目的就是做绑定工具吗?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被他攥住的手腕窜遍全身,可她对他处于爱的本能,根本没法抗拒。
祁雪第一次对这个男人产生了畏惧这种情绪。
“放开。”
祁雪的声音在寂静的花园里骤然拔高,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尖锐。
几乎是同时,祁雪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挣,那股蛮横的力量终于松懈,祁雪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廊柱上。
她的胸腔剧烈起伏,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花园里夜露的凉意,冷得她几乎窒息。
月光吝啬地洒下几缕清辉,勉强照亮了他近在咫尺的脸。
那张苍白病态的脸上,所有伪装出的深情和脆弱彻底撕裂,只剩下被拒绝的狂怒、掌控失序的惊惶,以及一种被看穿卑劣企图后恼羞成怒的狰狞。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眼睛死死瞪着祁雪,像一头受伤后更显凶暴的困兽。
祁雪急促地喘息着,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试图压下那股刺骨的寒意。
那座灯火辉煌的巨大宅邸,每一扇亮灯的窗户都像一个冰冷的、漠然俯视的眼睛。它如此庞大,如此华丽,像一座用黄金和权力浇筑的堡垒,也是他为她预设的、带着孩子一起等待的囚笼。
那光芒是诱惑,更是无声的警告。
“这种事,顺其自然就好,强求不得。
祁雪的声音响起,在寂静的花园里显得异常清晰、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刻意为之的淡漠,轻易地拂开了他刚才那番沉重得令人窒息的话语。
话音落下的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夜风拂过的声音,衬得这片被阴影笼罩的角落死寂得可怕。
原珷脸上的表情彻底碎裂。那是一种混合了不甘,不安,和被彻底忤逆的扭曲。
苍白的皮肤下,青筋在额角突突跳动,深陷的眼窝里,那两簇病态的火焰骤然熄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淬了毒的阴寒。
“原珷……你没事吧……还好吗……”
他死死地盯着祁雪,嘴唇抿成一条惨白的、僵硬的线,下颌的肌肉因为紧咬牙关而剧烈地鼓动。
她第一次见到原珷这个样子。
或许短短几天他就己经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又也许这才是原本的他自己?
祁雪没有移开视线,以前天使一般的少年似乎在折断羽翼从地狱归来后,变成了自私疯狂的恶鬼。
那栋灯火通明的巨大宅邸依旧沉默地矗立在夜色里,像一个庞大的、黄金铸就的句号,标注着一段关系的终结,也预告着一条即将由他独自踏上的、远赴异国的路。那光芒不再刺眼,只剩下一种冰冷的遥远。
“抱歉,我刚才太冲动了,那我们先领证吧,孩子的事情,我听你做主。”原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希望。
而看到原珷那副样子之后,这种感觉在祁雪心里变成了急切想要把人骗入圈套的骗局。
说完,祁雪没有再看他脸上那变幻莫测的狰狞,转身,沿着来时的长廊,快步走向花园通往室内的那扇玻璃门。
推开沉重的玻璃门,温暖的、混合着昂贵香氛和食物余味的室内空气扑面而来,瞬间包裹住她身上沾染的夜露寒意。
“先休息吧,睡一觉起来再说,我先考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