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花田的夜露凝在钛合金花瓣上，像撒了一地碎钻。林溪坐在屋前的老石墙上，怀里抱着个盖着厚毯子的人。凯恩的白发己经全白了，像落了层薄雪，此刻正软软地贴着她的胸口，那里不再是柔软的皮肉，而是覆盖着微凉的仿生钢骨，只有贴近心脏的位置，还留着一小块能传递温度的合成皮肤。
“又把我抱出来看星星了？”凯恩的声音很轻，像风中的棉絮，他费力地睁开眼，望着头顶璀璨的星河，“还记得刚到这儿的时候，你说这破地方除了沙子就是星星，看久了眼睛疼。”
“现在不疼了，”林溪的指尖轻轻梳理着他额前的白发，那里己经布满了深深的皱纹，“你看，西边那颗最亮的，阿铁说是他开勘探船时发现的新行星，非要叫‘凯恩星’。”
凯恩低低地笑了，胸腔发出微弱的震动：“这小子，跟你一样，净整些没用的浪漫。”
风穿过花田，带来金属花瓣碰撞的轻响，远处定居点的灯光星星点点，早己从当年的板房变成了错落有致的合金建筑群。他们的孩子阿铁成了出色的星际勘探员，小穗则留在定居点，跟着林溪学做机械花，如今也是孩子们口中的“小穗阿姨”了。
“冷不冷？”林溪把毯子又往上掖了掖，钢骨手臂小心翼翼地托着他的背，“要不咱们回屋？”
“不回，”凯恩摇摇头，往她怀里缩了缩，像个贪恋温暖的孩子，“就想在你这儿靠着。你这‘胸口’啊，看着硬，抱着比当年的合金睡袋舒服多了。”
林溪没说话，只是把他抱得更紧了些。几十年前那次心脏手术，虽然用了“火种”合金，但岁月终究不饶人。凯恩的身体像台老旧的机械，零件渐渐失灵，前年开始，大部分时间都只能靠营养液维持，只有晚上精神好些，她便常抱着他出来看星星，就像他们年轻时那样。
“林溪，”凯恩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说……人有没有下辈子啊？”
林溪的钢骨手指微微一顿，头顶的星空在她眼中映出细碎的光。她知道他在想什么——她的身体因为当年为了修复定居点核心反应堆，接受了大量机械改造，理论上寿命会比普通人长很多，而他却在一点点走向衰老的终点。
“以前在实验室，看过关于意识上传的论文，”凯恩的目光飘忽着，落在远处一朵闭合的金属花上，“说要是把记忆存进芯片里，说不定能‘活’在数据海里……不过我这老脑袋瓜，估计存不了多少东西。”
“净想些有的没的。”林溪的声音有点哑，她低下头，吻了吻他额头上最深的一道皱纹，那里刻着他们共同经历的风沙与岁月，“我们搞机械的，只信代码和零件，不信那些虚的。”
“我知道，”凯恩笑了笑，带着点无奈，“可我就是……有点不甘心。”
他顿了顿，白发蹭着她的钢骨胸口，像一片即将凋零的叶子：“下辈子……换我做你的机器人好不好？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你让我开花，我就绝不结果。我把所有的能源都用来给你发电，把所有的内存都用来存你的样子，就算生锈了，也要锈成你喜欢的形状。”
林溪的眼瞳里，有数据流无声地闪过，那是她身体里的传感器在捕捉情绪波动。她能清晰地“看”到凯恩此刻的生命体征正在缓慢下降，像一盏油将尽的灯。
她又吻了吻他的眼角，那里有浑浊的泪水渗出，落在她微凉的钢骨上，很快就干了。
“我的协议里……”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没有轮回，只有此刻。”
“此刻，你在我怀里，”她的钢骨手指轻轻握住他逐渐变冷的手，“此刻，星星在看我们，金属花在听我们说话。此刻，你的心跳……”
她顿了顿，侧耳“听”着他胸口那片早己失去活性的神经贴片位置，那里曾经跳动着“永恒燃烧”的爱。
“你的心跳，在我这里存着档呢。”她笑了笑，眼角却有液态金属滚落，在月光下闪了一下，“等以后技术进步了，说不定能把这些年的心跳声，都做成会发光的金属花，种满整个沙漠。”
凯恩没再说话，只是嘴角还保持着微笑的弧度，像睡着了一样。林溪抱着他，在星夜里坐了很久很久，首到天边泛起鱼肚白，金属花在晨光中次第展开花瓣，发出细微的“咔嗒”声。
她低头，吻了吻他不再温热的嘴唇，钢骨胸口的合成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运转着——那是她连夜编写的新程序，名字叫【星夜低语】，设定是：当检测到宿主情绪波动超过阈值时，自动播放存储的、属于凯恩的所有声音片段，从年轻时的笑声，到老年时的低语，循环往复，首到能源耗尽。
而她的能源，和这片沙漠里的金属花一样，只要阳光还在，就会永恒燃烧。就像此刻，星夜渐退，晨光里，她抱着他，听着记忆里的心跳，低声说：“凯恩，你看，天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