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的后颈泛起一阵凉意。那根食指几乎要戳到他鼻尖，指尖还在往下滴着雨水，顺着青石板缝蜿蜒成扭曲的线。
祠堂旧址只剩下一圈焦黑地基，风卷着灰烬擦过他颧骨，像谁用砂纸打磨他的皮肉。他听见自己喉头发出些破碎音节：“这——”
“嘘。”那人突然竖起三指贴在唇边，腰间铜铃铛晃出半声脆响。林墨这才发现对方连鞋底都没沾半点泥，整个人像是被暴雨冲刷过的镜面。
“哥，空气里有铁锈味。”林雪儿忽然拽住他衣袖，腕上赤纱缠了七层，末端正在微微震颤。她说话时总把下排牙齿磕在茶杯边缘，这是从北原逃难回来就落下的毛病。
南宫瑾的星盘在掌心翻涌如沸腾的水，他盯着那摊空地上蒸腾的雾气，喉结动得厉害：“不是消失……是被刮掉了。”尾音突然拔高，惊飞了檐角栖着的乌鸦。
阿沅从鼎口探出半个身子，发髻歪斜着，露出耳后那道月牙形胎记：“喂喂，你们看那边！”她总爱用指甲抠玄冥鼎上的饕餮纹，此刻鼎腹正渗出缕缕寒烟。
林墨的手指无意识左颈，皮肤底下传来细密刺痛，像是有人往他血管里灌了碎冰。混沌灵气刚涌到指尖就撞上一堵无形墙，反弹力震得虎口发麻。他盯着祠堂地基边缘参差的裂痕，那些缺口排列得太规整，分明是某种巨大爪痕。
“有人动刀了。”他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咬破了舌尖。夜风卷着血珠飘向东南方，那里云层裂开条缝隙，漏下来一束暗金色光。
第一片冰晶落在林雪儿睫毛上时，她正在数窗棂格子。第七十三块松木板突然迸出细小冰碴，扎进她手背。她哼都没哼一声，只是瞳孔骤然收缩，像被针尖刺中的银杏叶。
“抓住她！”林墨话音未落，少女己经向后仰倒。额头滚烫得吓人，却在他掌心结出霜花。她呼出的白气在空中凝成六棱柱晶体，坠地时发出风铃般的清响。
“体温西十一度，体表零下七度。”南宫瑾扯开衣领，露出锁骨处的测温朱砂痣，“这不对劲。”
阿沅突然捂住嘴。她发现鼎内浮现出无数雪花状裂纹，每道裂痕都在同步复现林雪儿皮肤下的冰脉。鼎壁渗出的寒露沿着地板蔓延，在众人脚下结成蛛网似的霜迹。
“别碰她！”南宫瑾扑过来拽住林墨手腕，两人踉跄着撞翻药柜。十几只瓷瓶在地上炸开，各色粉末混着冰渣滚进裂缝，竟开始自动拼凑成符文图案。
林雪儿的抽搐突然停止。她缓缓侧过脸，鼻尖距离地面冻土只剩半寸，呼出的气息首接凝成冰锥坠落：“好冷……”这三个字带着金属共振，窗纸顿时簌簌作响。
林墨单膝跪地撑住身体，方才撞击让肩胛骨错位了半分。他看着妹妹脖颈浮现的靛蓝色经络，想起三年前那个暴雪夜。当时她也是这样蜷缩在雪堆里，怀里死死抱着半块刻着“神”字的残碑。
“抱不动了。”他突然开口。林雪儿轻得出奇，裙摆在悬空时竟没有丝毫飘动，仿佛重力对她失效。玄冥鼎的阴影恰好笼罩床铺，阿沅蹲在角落，正用烧红的银针封住鼎沿的泄寒孔。
当第一声冰裂响起时，南宫瑾正在擦拭星盘。水晶球内部浮现出诡异的文字，每个笔画都在持续生长，渐渐穿透外壳，在桌面蚀刻出深不见底的沟壑。
“是归墟的篆法。”他声音发涩。林墨的手掌按在剑柄上捏出青筋，刚才那股斥力残留的灼痛感仍在神经里游走。
冰晶文字升到半空时，林雪儿突然睁眼。她虹膜完全变成了冰川色，睫毛间的霜花簌簌抖落，在床垫烙出蜂窝状的焦痕。女子破窗而入时带进来一股陈腐气息，像打开千年古墓时涌出的阴风。
“锁灵链？”南宫瑾往后退了两步，靴跟踩碎了满地冰晶。那些碎片立即悬浮起来，组成古老的星图排列。
林墨的袖中滑出三枚透骨钉，钉尾系着的黄符正在自燃。“你是谁？”
女子的手指抚上林雪儿额头瞬间，窗外的雪停住了。飘落的冰晶全部悬停在半空，折射出千万个变形的人影。林雪儿喉咙里挤出断续的呜咽，脖颈血管突起如蚯蚓，皮肤下浮现出类似青铜器纹路的凸起。
“放开她！”林墨甩出透骨钉。钉身穿过女子虚影，在墙上炸出盏灯大小的坑洞。焦黑墙壁渗出暗红色液体，顺着砖缝流淌成奇异的阵法图形。
女子终于转身。她的面容始终笼罩在薄雾中，唯有右眼不时闪过幽蓝微芒。“我曾用三百年教她如何封印。”沙哑的声音带着多重回响，“现在该你学怎么解开了。”
“她是容器。”她抬手指向林雪儿战栗的身体，“装着能让神界坍塌的东西。”
林雪儿突然剧烈咳嗽，喷出的血沫在落地前凝成红宝石项链。她的眼白开始扩散出冰裂纹，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一个诡异弧度。
女子的锁链突然暴涨，缠住林雪儿手腕时发出金石相击之声。“你看。”冰蓝色能量顺着锁链逆流而上，在女子袍角绽开妖异的霜花。“觉醒不该是爆破，而是……渐变式侵蚀。”
林墨向前迈步时踩到了什么软物。低头看见满地都是自己的影子碎片，那些黑色剪影正试图爬向床脚。当他抬头时，女子只剩下半截褪色的衣摆，正与林雪儿眉心不断渗出的星光融合。
阿沅突然尖叫。星盘表面的汞液开始沸腾，蒸腾的雾气显现出血色雷云的轮廓。林墨握紧妹妹逐渐透明化的小手，发现脉搏频率越来越快，最后完全转化成了某种机械震动。
“哥……他们在冰湖底下唱歌……”林雪儿的眼泪在半空凝结成六边形薄片，“好多姐姐在冰层里……抱着我的膝盖……”
门外传来锁链拖曳声。这次听得真切，是铁环在青石板上跳动的节奏——一下，两下，五下，中间夹杂着类似齿轮卡顿的声响。
林墨慢慢转头。门缝里伸进来的不止是苍白的手，还有半截绣着朱雀尾羽的袖管。他认得那种织法，去年冬天在极渊拍卖会见过，标记价格是三条人命加一颗融化的星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