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安二十一年，上元。
长安城的夜空被焰火染成流霞，朱雀大街的灯笼绵延十里，如两条燃烧的火龙。叶昭雪立在绣楼窗前，望着楼下熙攘的人群，指尖着沈砚前日送她的九鸾金钗 —— 钗头的珍珠上，隐约刻着 "星沉" 二字。
"小姐，沈公子在角门等您。" 桃枝捧着狐裘轻笑，"今冬的第一场雪恰在今夜落，倒应了 ' 宝马雕车香满路 ' 的景。"
昭雪转身，镜中映出她眉间的朱砂痣，与金钗上的红宝石相映成趣。自三个月前在演武场应下沈砚的请求，她每日都会在父亲书房外徘徊，却始终没勇气推开那扇雕花木门。首到昨夜，沈砚塞给她半块血玉扳指，说这是打开暗格的钥匙。
角门外，沈砚倚着槐树而立，身着藏青锦袍，左眼角的疤被月光揉得柔和。他伸手替昭雪系紧披风，指尖掠过她耳畔的珍珠坠子："今夜人多，紧跟在我身后。"
灯会的喧闹声扑面而来。昭雪攥着沈砚的袖口，避开卖糖画的小贩，忽然被拽进一家灯笼铺。铺子里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兔子灯，暖黄的烛光映出沈砚眼底的波动："挑一盏。"
她指尖抚过一只绣着星辰的白兔灯，忽然想起他枕下的《诗经》—— 其中《小雅?大东》一篇，被朱砂圈了又圈。沈砚接过灯，替她系上穗子，指腹在她掌心轻轻一划："小心身后。"
话音未落，便有三道黑影破窗而入！沈砚旋身将昭雪护在身后，袖中短刀出鞘，刀光与灯笼的暖光相撞，映出杀手眼中的冷意。为首之人戴着青铜鬼面，手中弯刀劈来，竟带着北境狼族的狠厉招式。
"跟紧我！" 沈砚扣住昭雪的手腕，踢翻案几挡在身前。兔子灯的穗子扫过她脸颊，她看见沈砚后背的衣料被划破，露出半截青色刺青 —— 那是谢府暗卫独有的狼首图腾。
"沈砚！" 她惊呼，被他猛地推进灯笼架后。木屑纷飞中，她摸到袖中的血玉扳指，忽然想起父亲书房暗格里的机关 —— 需要同时按下扳指与书案上的朱雀镇纸。
"昭雪！" 沈砚的低喝混着金属交鸣，他的短刀己折断，正徒手接住杀手的弯刀，"往西街跑，去找叶明修！"
她摇头，攥着扳指冲出去，却被鬼面杀手横扫的刀风带倒。千钧一发之际，沈砚忽然扑过来，用身体替她挡住刀锋，温热的血溅在她脸上，混着他身上的沉水香。
"别死......" 她攥住他的衣襟，摸到他怀里的半块玉珏，"我带你去父亲书房，血诏...... 血诏一定在那里......"
"先逃......" 沈砚咬牙，指尖掐住杀手的咽喉，却见街角转出十几个同样戴着鬼面的杀手，弯刀在火光中泛着幽蓝 —— 是淬了毒的北境狼刀。
昭雪忽然想起去年冬日，沈砚教她辨认毒药时说过："蓝色刀光多见于苗疆 ' 噬心散 '，中者七窍流血而亡，无药可解。"
"接着！" 她扯下金钗掷向杀手眉心，拉着沈砚冲进旁边的胭脂铺。掌柜的尖叫着躲到柜台后，昭雪抓起桌上的口脂砸向追兵，红色膏体在灯笼上绽开，如同一朵朵血花。
"从密道走。" 沈砚踢开暗格，露出通往护城河的石阶，"出去后往西首走，别回头。"
"我不走！" 昭雪攥住他染血的手，触到他掌心跳动的脉搏，"你说过，能相信的人只有自己...... 可我信你，沈砚，我信你不会让我死。"
沈砚望着她眼中倒映的火光，忽然想起十二年前的雪夜，他在枯井里听见的童谣 —— 那时叶昭雪不过五六岁，在院墙外唱着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而他的母亲正跪在血泊中，被叶承渊的剑抵住咽喉。
"闭着眼。" 他忽然低头，用袖口替她擦去脸上的血，"数到三十再睁眼。"
昭雪闭眼的瞬间，听见衣袂破风之声。待她睁眼，沈砚己跃到屋顶，手中多了盏孔明灯，灯面上用朱砂写着 "星沉" 二字 —— 那是他昨夜教她写的瘦金体。
"接着！" 孔明灯落在昭雪怀中，她看见沈砚在屋顶逆光而立，发带被风吹断，乌发飞扬如墨，左眼角的疤像一道燃烧的血痕。他朝她露出一笑，那笑容竟带着几分释然，几分决绝。
杀手的刀光再次逼近，沈砚忽然抽出腰间的软剑 —— 那是用叶家秘传的 "百炼精钢" 所铸，他曾在演武场偷偷熔了叶家的兵器，花了三个月时间才炼成。
"昭雪，跑！" 他的声音被焰火声吞没。昭雪攥着孔明灯冲进雪夜，听见身后传来的闷响，像是利刃入肉的声音，又像是多年前谢府倒塌时，房梁断裂的声音。
雪越下越大，朱雀大街的灯笼被风吹得东倒西歪。昭雪跌跌撞撞跑到西街，看见叶明修的马车正停在 "醉仙居" 前，车帘掀开，露出父亲叶承渊的脸。
"父亲......" 她扑过去，孔明灯上的 "星沉" 二字被雪水晕开，"沈砚他...... 他被杀手围住了......"
叶承渊望着她染血的衣襟，眼底闪过复杂神色。他伸手替她拂去头上的雪花，动作轻柔如儿时："先跟为父回家，一切有父亲在。"
马车缓缓启动时，昭雪透过车窗望去，只见朱雀大街的尽头腾起一片火光，孔明灯带着 "星沉" 二字升上夜空，在漫天飞雪中渐渐变小，最终化作一个红点，消失在银河里。
她攥着沈砚给的血玉扳指，忽然想起他曾说过的话："北境的狼在临死前，会朝着家乡的方向嚎叫。" 此刻的长安雪夜，是否有一声狼嚎，穿过十二年的光阴，落在谢府旧宅的废墟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