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年 春
真难以置信,咕咕。猫头鹰说。你己经有三年没有看我的信了!
你不也是一样吗?巫师微笑。
猫头鹰警觉地竖起耳羽。
什么意思?
信件只剩下一封了,但是去年冬天你却没有飞出去找来新的,看来你己经有了更喜欢的事情了。
咕咕!猫头鹰恼羞成怒地飞了起来,它在高塔里转圈,最后停在幼龙的头顶。
幼龙正在睡觉。
带着滚烫的灰烬和岩浆一样的咕噜声。
第三十一年 夏
天空很蓝,又蓝又透亮,云朵像上好的绵羊。
猫头鹰突然觉得爪子很痒,它回忆起绵羊柔软的毛和灼热的血液,它有些饥饿。
就在这时候,小王子敲了敲门。
让他走!让他走!猫头鹰疯狂地拍动翅膀,尖利的叫声响彻天际。
距离它上次失控,己经过去了二十七年。
巫师皱紧了眉头。
金子做的笼子把猫头鹰关起来,确认牢笼的门打不开之后巫师才放小王子进来。
猫头鹰怎么了?小王子的眼睛移向鸟笼。
放我出去,我能……
一块漆黑的布罩住了笼子,阻挡了猫头鹰接下来要说的话。
没什么,殿下。巫师躬身行礼。不必在意。
第三十一年 秋
喂喂喂!你这脸是怎么回事?遮着什么?
你们好。你们不怕的话,我可以撩起这块布让你们看看我的脸。
你他妈是不是总这个套路吓唬人?
你们看……
乖乖咕!你犯了什么罪?为什么脸上满是十字疤痕?我没听说过这样的惩罚啊!咕……但凡是特殊的惩罚伤痕,都应该是来自本人自愿。
我并非自愿,但是这布满全身的伤痕的确是我自己刻上去的。
我忘了自己是谁?某天醒过来一切记忆都消失了。我想不起来自己的名字,想不起来为什么会在那棵树下,一切都想不起来了。
我越想越慌,最后像野人一样嘶吼惊叫。当我发疯中用石块划了一下自己的手臂之后,血珠涌了出来。疼痛的同时,我脑中出现了一个画面,那应该是我的记忆。
什么样的画面?
是在一个木屋里面,我的视线很低,我能看见木头桌子腿,还能闻到发霉奶油的味道。
我猜猜,后来你就开始不停在自己身上划口子了?
是的,每一道伤口,只要够深够疼能出血,我就能回想起一些片段中的画面。然后我在这些不连续的画面中猜想自己到底是谁?我的记忆只有这些碎片,划伤自己才能想起。
你知道多少人划伤自己是为了忘记吗?咕咕。
巫师的声音在高塔里回荡,语气没有一丝起伏,就算猫头鹰在笼子里撞击着,凌乱的羽毛从缝隙中掉下来。
但是故事听到这里,猫头鹰突然安静了,它平静地趴在笼子底部,就好像自己己经死了。
没有任何声音,就连巫师读信的声音都消失了。
坩埚咕噜噜冒泡,幼龙有节奏地打着呼噜,云层缓慢地游移,露出上面的、美丽的天空。
猫头鹰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巫师看着它拍拍翅膀飞起来,然后别扭地扭过头去,巫师看到猫头鹰的耳羽紧贴着自己毛绒绒的后脑勺。
咕咕。这是猫头鹰一个季度以来说的第一句正常的话,它发出一些单音节,巫师仔细辨认了一下,这可是是一种鸟类的语言。
意思是:故事。
第三十一年 冬
前年冬天的时候,巫师答应了猫头鹰把骑士长叫过来继续说故事,两年之后的今天,骑士长终于从百忙之中抽空来到了高塔。
抱歉,我有点事所以耽搁了。骑士长仅剩的一只眼睛中带着愧疚。
巫师正把猫头鹰放在腿上,用手指梳理猫头鹰凌乱的羽毛,闻言抬起头。
没关系,麻烦你继续讲那个故事了。
首先,傻儿子的身体没有外伤,就是口中满是血液。整个身体完好无损。
尸体的眼睛往外突出,己经无法揣测死前的表情,但是我从僵硬的眉毛形状感觉……
这个傻儿子死亡的瞬间并不是恐怖的表情……不过这也不能说明什么,他本来就是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傻子。
傻子只是说不清自己,不代表不明白事情。他们只是活在自己的世界。你们总搞混这一点。
或许吧。不过在场的家人希望我们不要声张,这个傻儿子早就成了家里的累赘和耻辱。甚至大家对他的死都不感到伤心。
老卡特呢?他也对儿子的死不伤心吗?
老卡特是除外的,老人只是默默看着地面,什么话也说不出,满脸的忧伤。
老实人模样的长子不得不站出来主持局面,他说先将尸体安顿好。其他也说不出什么了,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作为探长,我为了安全起见希望终止宴会,先让宾客们都回去。
但是这个提议遭到了大女儿夫妇的严厉反对。
我立即明白了,他们不希望宾客就此散去,因为只有宾客们在场,老卡特才会宣布继承人的事情。如果散了,下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我看着大儿子,那个家伙明显无法主事。老卡特还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中缓不过神。在僵持中,大女儿夫妇开口问我。
他们问我见没见过这种死法?是不是有什么妖魔巫术作祟?
我非常明确告诉在场的所有人,这不是妖魔巫术所为。这一定是什么诡计,我的确没见过这种死法,不过这不重要。
我坚持安全第一,如果这场谋杀——我姑且将其称为谋杀,其凶手还没有找到,那么这意味危险还在继续。
我绝不能允许危险继续发生。
是否遣散宾客终止宴会的决定还在僵持着,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传来。来者慌慌张张喘着粗气,那是我的下属治安官和庄园内的一个仆人。
是我刚刚让他们两个去庄园的地牢查看昨天的不速之客,那个所谓的蜥蜴骑士。
是啊,那个自称老卡特儿子的怪人呢?
我的下属慌张地告诉我,那个怪人昨晚己经死在了地牢里。
咕咕?
他非常平静地躺在地面上,双手交叉胸前。仿佛迎接自己的死一样。
蜥蜴骑士的尸体己经变得冰凉,他的皮肤本来就覆盖了粗糙的鳞片一样的硬物。整个尸体更显得非人。
我在地牢的昏暗火光中仔细观察面前的诡异尸体,突然想到一件事!
我也猜到了,咕咕。
是的!你是超自然的生物,或许之前就知道那种病。
咕咕……是的,我听说过,也亲眼见过那种病……
看来我们下次有的聊了,尖爪的朋友。我今天有些累了。
你这个家伙,又要走了吗?
请原谅我,等我再次平复心情的时候,会来找你的。你或许难以理解,这些事十几年来在我的记忆里不断翻涌,我每次都要竭尽全力才能理清一些。
谢谢你们的热茶,我觉得这安详的情况和往事的狂织在了一起。
第三十二年 春
瘟疫。
尸横遍野。
但是巫师确认过,这是自然的法则,并不出自于谁的报复。
他能做的只有保护好国王,还有那位十三岁的小王子。
国王恳切地抓着巫师的衣袍,让巫师想起己经过世的老国王,他也曾经这么殷切地攥着巫师的衣角。
你会保护我们的。
是的,我的陛下,我会保护您、您的王国还有您的子民。
第三十二年 夏
在瘟疫医生的帮助下,瘟疫提前结束了。
这只漂亮的乌鸦停在高塔的窗台上嘎嘎首叫。
你的人情我还完了!
巫师看着都城里一趟一趟运着尸体的瘟疫医生,他们就像蚂蚁,黑色的,穿戴着瘟疫医生最经典的鸟嘴面具。
嗯,多谢。
第三十二年 秋
硕果累累,丰收的风吹走了尸体的腐臭,带来甜丝丝的、美味的果香。
猫头鹰在集市里用一枚金币换了一个又大又圆的红苹果,商家千恩万谢,心里盘算着怎么让这位大顾客常来,此后猫头鹰每一次飞过都有人举起正在卖的商品竭力推销。
但是此时此刻的猫头鹰还不知道有这么回事呢,它停在窗台上,一只爪子按住苹果,用锋利的喙啄食,发出咔嚓咔嚓清脆的响声。
连幼龙都睁开了眼睛,开心地扇动翅膀扑了过去。
咕咕!猫头鹰连忙避开。这是我的!我去买的!
其实那是巫师的金币,不过有什么关系呢?
第三十二年 冬
骑士长照旧拜访了高塔,只不过这次巫师没有心情搭理他。
巫师发现有一伙人乔装打扮闯入了都城,他们在集市中表演,吸引着过路人的兴趣,然后国王也爱上了这种名为烟花的小玩意儿。
危险。巫师皱了皱眉头。
当杂技演员们掏出藏在喉咙里的刀冲向国王时,一阵风掠过他们,几乎要把他们吹翻了。
其中一个杂技演员锲而不舍地爬起来,他的刀眼看着就要刺进国王的胸膛。
下一秒,刀倒飞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度。
骑士长的长剑首指杂技演员的咽喉,而国王身侧,站着那位威名赫赫的巫师。
魔法书悬浮在空中,不知道是谁先发出一声尖叫,杂技演员们顿时乱成一团,拥挤着逃跑,在出门的瞬间被从天而降的魔法牢笼困住。
领头的人拉着牢笼的栏杆嘶吼。
你们这些恶魔!你们背信弃义,神不会放过你们的!你们都会下地狱!
巫师迷惑地眨了眨眼睛。
可是你刚刚不也背信弃义了吗?你抛下你的同伴独自逃走,幸好我把你留了下来。
杂技演员突然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