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冉把车开得更稳了些，只是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车载电台里不知何时飘出一首老歌，旋律缠绵又伤感，唱着“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她猛地按掉电台，车厢里瞬间只剩下引擎单调的轰鸣。
五个多小时的车程，来时心里揣着一团火，满是“他一定在等我解释”的笃定；回去的路，却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茫然。
手机在副驾上震动了一下，是梁平发来的消息：“安全到家了告诉我。”
晓冉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指尖悬在屏幕上方，终究没回。告诉他又能怎样？解释清楚两宿到底是怎么挤着睡的，还是承认自己刚才的失态正中了林薇的圈套？
她忽然想起大三那年，梁平帮她搬宿舍，抱着一摞厚重的专业书，额角的汗滴在白T恤上洇出深色的印子。她递水给他，他笑着说“没事，你这书比实验室的样本还沉”；想起毕业旅行时，在山顶看日出，他把外套脱给她，自己冻得搓手，却说“男生火力壮”；想起他拿到保研名额那天，第一时间跑来找她，眼里的光比路灯还亮……
那些细碎的、温暖的瞬间，此刻像玻璃碴子，扎得她心口生疼。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
车快驶进学校所在的市区时，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晓冉把车停在宿舍楼下的停车场，熄了火，却没立刻下车。她看着宿舍楼紧闭的大门，突然觉得好累，累得连抬手按下车窗的力气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又震了一下，还是梁平：“别多想，等我处理好这边的事，马上去找你。”
晓冉扯了扯嘴角，想笑，眼眶却又热了。处理？怎么处理？让林薇搬走？然后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和她像从前那样相处？
有些裂痕，一旦出现，就再也填不上了。就像那件晾在阳台的碎花衬衫，就算收起来洗干净，也总会在某个瞬间跳出来，提醒她那个夜晚发生的一切。
她推开车门，冷风灌进单薄的外套，让她打了个寒颤。刚走到宿舍楼下，就撞见了同寝室的室友小美，对方手里拎着早点，看到她吓了一跳：“冉冉？你不是说回家了吗？怎么这会儿从外面回来？脸色这么差？”
晓冉勉强笑了笑：“没回家，去朋友那待了两天。”
“朋友？”小美凑近了些，压低声音，“是梁平学长那边吧？我就说林薇那姐们儿不对劲，上次组会看你的眼神都带着刺……”
晓冉心里一紧：“你看到她了？”
“可不是嘛，”小美撇撇嘴，“前天在图书馆碰到她，手里还拿着件男士外套，说是梁平学长的，忘在她那儿了。我当时就觉得奇怪，他俩不是一个课题组的吧？借件外套还特意跑一趟？”
晓冉的脚步顿住了。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林薇早就用这样那样的方式，不动声色地宣告着自己的存在。她以为的“暂时借住”，或许从一开始就是精心策划的布局。
“冉冉，你没事吧？”小美拉了拉她的胳膊，“要不先回宿舍睡会儿？看你这眼睛红的，跟哭过似的。”
晓冉摇摇头，声音哑得厉害：“我没事，就是有点累。”
她掏出钥匙开了宿舍门，一股熟悉的、带着书卷气的味道扑面而来。书桌上还摆着她和梁平去年在实验室门口的合影，照片里的两人笑得一脸坦荡。
晓冉走过去，把相框倒扣在桌上。
她脱掉外套，躺倒在床上，却毫无睡意。脑子里反复回放着昨晚的画面：林薇站在梁平身边的坦然，梁平那句越描越黑的“挤着睡了两宿”，还有自己转身时，梁平伸过来又停在半空的手。
手机又震了，这次是林薇发来的微信，只有一张照片——梁平趴在桌上睡着了，侧脸对着镜头，眉头微微皱着，手边放着那支她熟悉的黑色水笔。配文是：“他为了赶课题报告熬了半宿，刚睡下。”
晓冉盯着那张照片，手指冰凉。林薇甚至不屑于用更隐晦的方式，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把“他在我身边”的信号砸过来。
她深吸一口气，拉黑了林薇的微信，然后把手机调成静音，蒙上头，任由眼泪无声地浸湿枕头。
窗外的天彻底亮了，阳光透过窗帘缝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新的一天开始了，可晓冉知道，属于她和梁平的那些晴朗日子，或许真的要结束了。
梁平在客厅坐了整整一夜。
天快亮时，林薇从卧室走出来，头发有些凌乱，身上还穿着他那件宽大的棉质T恤。“我煮了粥，喝点吧。”她把一碗温热的粥放在他面前，语气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梁平没动，只是看着桌上那两支并排的牙刷，突然觉得无比刺眼。“你今天……搬走吧。”他开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林薇盛粥的手顿了一下，抬眼看他：“想清楚了？”
“嗯。”梁平点头，目光沉沉，“院里的安排我会去说清楚，借住的事到此为止。”
“是因为晓冉？”林薇追问，嘴角带着点自嘲的笑意，“还是因为你终于受不了我了？”
梁平没回答。他不是受不了林薇，甚至在某个瞬间，他承认自己被她的热烈和首接打动过。可晓冉哭着说“你从来不会骗我”的时候，他才猛地惊醒——有些东西比心动更重要，比如责任，比如多年的情分里那份沉甸甸的信任。
“粥我不喝了。”他站起身，“我去学校找晓冉。”
林薇看着他的背影，突然笑了：“梁平，你就算去找她，也回不去了。”
梁平的脚步停在门口，后背绷得紧紧的。
“有些话一旦说出口，有些画面一旦被看见，就像泼出去的水。”林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怅然，“你以为解释清楚‘没干什么’就够了？可在她心里，怀疑的种子己经种下了。”
梁平没回头，拉开门走了出去。清晨的冷风灌进领口，让他打了个寒颤，却也清醒了几分。
他不知道去找晓冉能说些什么，或许真的像林薇说的那样，回不去了。但他必须去，不为别的，只为了对得起那个在图书馆陪他熬过无数通宵、在他失意时默默递上一杯热牛奶的姑娘——他欠她一个像样的交代，哪怕这个交代，是亲手画上句号。
车开出去很远，梁平才发现，副驾上还放着那件昨晚没来得及递给晓冉的外套。他拿起外套，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晓冉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那是她用了很多年的洗衣液味道。
他把外套叠好，放在腿上，踩下油门，朝着学校的方向驶去。阳光刺破云层，照亮了前路，却照不进他心里那片乱糟糟的迷雾。
有些选择，一旦开始，就注定要辜负一个人。而他现在能做的，只有尽量让这场辜负，来得体面一点。
梁平站在女生宿舍楼下，仰头望着晓冉宿舍的窗户，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看不真切里面的动静。五个多小时的车程，他几乎没合眼，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车厢里弥漫着呛人的味道，可心里的焦灼丝毫未减。
他深吸一口气，掏出手机给晓冉发消息：“我在你宿舍楼下。”
消息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没多久，那扇紧闭的窗帘动了动，接着，楼道口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晓冉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脸上没带妆，眼睛还有点肿，却比昨晚哭红的样子平静了许多。
“你怎么来了？”她站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声音很轻。
梁平走上前，想把怀里的外套递给她，又觉得不妥，手停在半空，最后还是收了回来：“我……”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那些在路上反复斟酌的解释，此刻全变成了笨拙的沉默。
晓冉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还有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心里那点残存的委屈突然就软了下去。她知道，从他开车五个多小时赶回来的那一刻起，很多话其实都不必说了。
“上来吧，宿舍没人。”她侧身让他过去，语气里没了昨晚的尖锐。
宿舍里还保持着他熟悉的样子，书桌上摆着整齐的课本，墙上贴着几张学术讲座的海报，角落里放着他去年送她的那盆绿萝，叶子长得很茂盛。一切都和从前一样，却又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晓冉给他倒了杯水，递过来时指尖轻轻碰了一下，两人都像触电似的缩回了手。
“其实你什么也不用说。”晓冉先开了口，低头看着水杯里晃动的波纹，“你开车回来找我，就己经说明了一切。”
梁平猛地抬头看她，眼里闪过一丝惊喜：“晓冉，你……”
“我忘不了上次在图书馆门口，你怕我淋雨，把外套披在我身上那个拥抱。”晓冉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水汽，“那时候我就想，这辈子大概遇不到比你更靠谱的人了。这三年，你帮我改论文，陪我做实验，在我爸住院时跑前跑后……梁平，你早就不是我生命里的‘朋友’了。”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有点哽咽：“我不能没有你。”
梁平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酸又软。他伸手想去拉她的手，这次晓冉没躲，任由他握住，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过来，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对不起，晓冉。”他的声音发哑，“让你受委屈了。林薇那边，我会处理干净，以后不会再让她……”
“你不用跟我保证这些。”晓冉打断他，眼神很认真，“你主动告诉我，你们挤着睡了两宿，什么都没做，我是相信的。你从来不会在这种事上骗我。”
她顿了顿，指尖微微收紧：“可是梁平，林薇那样的人……她太亮了，像太阳，让人忍不住想靠近。你留在她身边那么久，说对她一点动情都没有，我不信。”
梁平看着她坦诚的眼睛，没有急着否认。他沉默了片刻，终于轻轻点了点头：“是，我承认，有过动摇。她和你不一样，她的热情、首接，甚至那点霸道，都让我……有点乱。”
他不想骗她，哪怕这份坦诚可能会伤害到她。
晓冉反而笑了，眼眶红红的：“谢谢你肯跟我说这些。其实我早就想过，要是真有这么个人出现，你会不会动心。现在知道了答案，反而踏实了。”
她抬起另一只手，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谁都有被诱惑的时候，重要的是，你最后选择往哪走。你现在站在这里，就够了。”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暖融融的。梁平看着晓冉眼里的信任和释然，突然觉得心里那块空落落的地方，被一点点填满了。
“那盆绿萝该浇水了。”晓冉忽然转移了话题，指了指角落里的盆栽。
“我来浇。”梁平站起身，笨拙地拿起旁边的水壶。
晓冉看着他的背影，轻声说：“梁平，我们重新开始吧。从这盆绿萝开始，从这个宿舍开始。”
梁平浇水的手顿了一下，随即用力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好。”
窗外的麻雀落在树枝上，叽叽喳喳地叫着，像是在为这个迟来的清晨，唱一首失而复得的歌。有些裂痕或许还在，但只要愿意一起修补，路总能重新走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