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芭蕉湾早晨的阳光很是柔和,太阳慢慢透过云霞露出了早己胀得通红的脸庞,像个害羞小姑娘一样张望着大地。
芭蕉湾人有早起的习惯。他们起床后迎着柔和的阳光便各自忙碌了起来。镇政府、学校、供销社、信用社和粮站等单位的工作人员有穿着运动衫沿街道慢跑着吐故纳新锻炼身体的,也有几个一起打太极拳的。小商小贩忙着打开铺子准备做生意。一些卖农产品的乡亲提着鸡蛋、瓜果、蔬菜等早早占领着有利位置等待着买家。小孩子在家长的催促下拿着书坐在自家的门前,眼睛看着别处嘴里则高声卖力地背诵着课文。还有几个被家长指使,拿着盆碗到小食店里去买豆浆、稀饭和包子的。
蒋贵全无精打采地在店子里一边想心事,一边干着他所熟悉的煮面条、包抄手、煮荷包蛋和做包子的业务。一个五官端正,面色发暗,长发飘飘的在店里忙上忙下替他打着下手,还有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在店子里跳上跳下的自行玩耍,有时客人多,忙不过来,小女孩也会快乐地替客人递个咸鸭蛋或煮鸡蛋什么的,店里人来人往很是热闹,店里的人气和生意也是出奇的旺。
蒋贵全按照和秀禾在回龙场出发时商定好的方案在芭蕉湾干起老本行——开了一家包子店。说是包子店,其实不光是卖包子,只要是食品方面的东西什么都卖,比如:煮面、抄手,饺子、蒸菜、稀饭馒头、小炒等等,但每个客人来店里都要吃蒋贵全做的包子,这是他根据本地人口味做出的一种包子,经他调馅做出的包子既开胃健脾又色鲜味美(加有芭蕉湾特有的三种中草药),很快芭蕉湾人都喜欢上了,于是在大家建议下蒋贵全把小食店命名为‘蒋包子’了。
蒋贵全现在做生意的两间门面房是他自己用钱买下的,两年前他就来芭蕉湾用高价买下了现在做生意的这两间门面房,当时许多熟人都觉得价钱太高一点都不值,然而精明的蒋贵全一点都不后悔,因为他不光觉得门面位置好,更重要的是他还看中了门面房后面那一大片空地,在那个时代,政府对乡镇土地管理没现在这么的规范和严格,一般来说,谁的房子在前面,那紧挨着后面没有种庄稼的空地就是属于房主了,蒋贵全在与卖主签约后,请人在后面的空地上按他的思路整理起来,没费多少功夫,一个小的西合院就成了,门面房后面修的几间房中,有两间仓库,有三个卧室,西合院围住的一块空地还准备用来修一个小花园供以后小青云来了玩耍哩!此时,原来几个与他同时竞争的小商贩才不得不佩服蒋贵全的高明了(出价比其他人高出一成价格),可世界上哪里有后悔药呢。
蒋贵全做生意也与芭蕉湾许多小商小贩不一样。经过调查,他克服了大多数小商人一口吃个胖子的做法,采取薄利多销的方式进行经营,表面上看他利润很少,然而,包子店比周围几家小食店生意都要好,经济收入自然也就不差了。很快他的包子店在芭蕉湾镇出了名,不管是镇上吃国家粮的干部职工,还是做生意的小贩,以及上学的孩子都愿意到他开的店来吃东西。由于到店子里来吃东西的人多,他一个人根本就忙不过来,就请了本镇一个丈夫病逝后,经济很困难的尹姓媳妇来帮工。
尹姓媳妇本姓蔡,尹是她丈夫家的姓,本名叫蔡惠妹,蒋贵全叫她小蔡,蔡惠妹则叫他蒋叔。
蔡惠妹,本镇卫生院蔡医生的女儿,是镇上出了名的贤惠媳妇,三十出头,一米六三,五官端正,当姑娘时,身材性感,圆脸、长辫,是本镇蔡家沟村出名的美女,通过媒妁之言嫁给了芭蕉湾镇的杨财旺,杨财旺是个根正苗红的小伙子,为人正首,是镇上农业学大寨的典型,俩人结婚后也过了一段男耕女织的幸福时光。婚后不久,公公婆婆先后得病去世,生下女儿不久,强壮的丈夫,在修县水库的大会战中,因劳累过度而伤了腰,从此一蹶不振,思想顽固的丈夫由于怕花钱上医院,在床上躺了两年后也去世了,于是她便被街坊们戴上一顶“克夫”的帽子。从此,乡亲们总是在她的背后指指点点的,好像公公婆婆和丈夫的死真是她的命硬给克死了似的。对这一切,一个弱小的女人又有什么办法呢?连娘家人说话都与她保持一定的距离,那就更别说左邻右舍的乡亲们了,她对此真是有口难辩啦!值得欣慰的是,女儿安定越长越乖巧,越长越可爱,然而,失去丈夫挣钱养家糊口的家庭却越来越困难。由于被贴上了“克夫”的标签,开店没人来买东西,帮别人做工别人又怕她的运气而拒绝,想再找个人结婚过日子,别人都嫌她克夫,更何况还带着一个拖油瓶呢?因此,她走到哪里,哪里的人就像躲避瘟神一样地躲避着,就这样一个水灵灵的媳妇硬是被街坊邻居的闲言碎语给摧垮了。
敢于打破陈规陋习的蒋贵全来到芭蕉弯镇听人说了蔡惠妹的情况后,觉得街坊们对待她是有失公平的,于是顶住舆论的压力硬是雇佣了她来店里帮工。
刚开始时,街坊们都说,蒋包子雇用了“扫把星”,包子店开不了多久就会关门的,没有想到,蒋贵全的包子店却越来越兴旺,于是,街坊们才暂时住了口。
蔡惠妹来到蒋贵全的店子里后,由于感恩的缘由,她如换了个人似的勤劳,完全把蒋贵全的包子店当成了自己家的店。因为,在蒋贵全雇佣她之前,她真的是己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公公婆婆和丈夫去世时留下了一笔小债务,加上女儿要上学,做生意街坊们排挤,打工又没有人愿意雇佣,正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是蒋贵全向她伸出了援助之手,她真是非常感激,理所当然干起活来就特别卖力。
蒋贵全的店因为有了蔡惠妹的加盟,店子里的东西摆放得有条有理、卫生干净、服务热情,这也是蒋贵全包子店很快就兴旺起来的原因之一。
小镇早餐时间是非常集中的,八点半以后就客人稀少了。店里工作暂时己告段落,蒋贵全伸了伸懒腰见小安定还在店里跳上跳下地随着母亲忙着,关切的问道:
“安定啦,怎么还不背书包去上学呢?”
小安定天真地回答道:“爷爷,老师叫我今天交学费,妈还没给我钱哩。”
蒋贵全用抹布揩了揩手,迅速走到柜台前,从收钱的小箱子里拿出五元钱揣到安定的荷包里,再从蒸笼里抓出两个肉包子用纸包了递给安定,拍了拍她的小脸蛋说:
“昨晚上你不是说今天要考试吗?怎么还不赶快上学去!”
“谢谢蒋爷爷!”小安定背上书包蹦蹦跳跳地跑走了。
“蒋叔,我前两天才在你那里借了钱还债,今天又……活没有干几天,老是从你那里借钱,真是觉得很惭愧哩。”蔡惠妹停下手里的活,迅速弄了一盘花生米,一份凉拌三丝,倒了一小杯酒摆在了蒋贵全面前,眼睛里包满了感激的泪水。
“小蔡呀,客气什么,做人哪没有个三灾八难的,你有了困难就说嘛,别什么事都一个人扛着,安定的学费算我的别说什么谢字哈。”蒋贵全顺势坐了下来,一边喝酒,一边对蔡惠妹亲切地说。
“那怎么行呢,账还是要记上的。蒋叔,能遇到你这个贵人,真是我们娘儿俩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呢。”蔡惠妹用手擦了擦己经掉下来的眼泪,继续说道,“蒋叔,你对我和安定的这份恩情,一辈子都会铭记在心的。”
蒋贵全不耐烦地打断蔡惠妹的话,说道:“你这个小蔡呀,真是多愁善感的,这么点小事也常挂在嘴上。以后不要再说感谢的话了,如果真要感谢的话,那就好好干活吧,我不会亏待你的。”蒋贵全说完话见蔡惠妹还低头站在原地没动,关切地说道,“别傻站着了,添碗稀饭,捡几个包子过来吃饭吧。”
“你先吃。我把房间收拾一下再吃。”蔡惠妹说完便又拿扫把扫起地来。
蒋贵全摇了摇头,腿开始喝酒。喝了几口蒋贵全还是觉得应该叫小蔡一起吃饭才对,再次叫道:
“小蔡呀,别再收拾了,过来吃完大家一块儿收拾吧。”
“没事的,收拾好就来。”蔡惠妹扫完地才走过来,殷勤地给蒋贵全倒上酒并就势坐下,一脸崇拜地看着他喝酒。
……
放学后,安定背着书包一路蹦蹦跳跳地向“蒋包子”走来,人还没有进店,声音先到了:“爷爷,妈妈,我回来了!”
蒋贵全拉着小安定的手问道:“安定,今天的考试成绩如何?”
“爷爷,我语文考了98分,是全班的第三名呢。”安定自豪地回答。
“好,第三名好,将来弟弟过来了,你也要好好教他,怎么样?”
“好的,我一定把弟弟带好。”
“来,快吃饭,天己经很晚了,你们还要回去呢。”
吃完饭,天己经黑了。小安定拿出作业本开始做作业,蔡惠妹如在自家般收拾起碗筷来,当把一切都收拾好了后才按程序把第二天要做包子的面发好,把做包子的馅拌好,再把店子的卫生打扫一遍才解下围裙替小安定背好书包,对蒋贵全说:
“蒋叔,我和安定回去了。”
“爷爷,再见!”安定见妈妈终于忙完了一切,快乐地对蒋贵全说道。
蒋贵全思索了一下,认真地对蔡惠妹说道:“小蔡呀,一个女同志走夜路不方便,天天这样奔走太辛苦了,特别是看着安定那因睡眠不好而疲惫不堪的模样,我心疼哩。你和安定还是搬过来一起住吧,。”
“好的,蒋叔。等我把家里的一些杂事处理完了就搬过来,天不早了,您也早点休息,我回去了。”蔡惠妹感激地回答。
蒋贵全看着蔡惠妹和女儿的背影在街上一点点消失,首至全部消失后才收回了目光,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从蔡惠妹把小安定带到店子里来的第一天,他就打心里喜欢这个小女孩,也许家庭条件差的缘故,也许是蔡惠妹从小管教得好的原因,小女孩特别的懂事,特别的乖巧。每当蒋贵全想青云的时候,她都会自动地到他的怀里撒娇,或者给他讲一些学校里的小故事来打断他的思路,他愿意她打断思路,只要她一到怀里,蒋贵全觉得对秀禾和青云的思念之情就会减轻许多。
……
时间过得好快,蒋贵全到芭蕉湾开食店都己经两年了。在这两年中他的心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秀禾、青云和刘向红快点来到自己的身边。他们过得开心吗?他们也在想自己吗?村里的小孩子还欺负小青云吗?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乡亲们还会拿秀禾和自己的事情来讽刺挖苦她们娘儿俩吗?等等问题时常都跳出来折磨着他,在没有与秀禾相好前,他心里是很少有心事的,成天高高兴兴、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挣钱的时候用心挣,该玩的时候就与相好的尽情玩。自从与秀禾相好后,他的心事也就增多了,时而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当初不该接受秀禾的感情,自己受罪是可以的,让纯洁的秀禾年纪轻轻地就背上这么沉重的包袱太不应该了。可历史是不能假设的,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再重的担子也应该挑起来,再艰难的生活也要一步步走下去。时而又觉得秀禾就是上天赏赐给他的礼物,他是上天的臣民有权和爱人相亲相爱。至于秀禾父母所受到的打击和精神上的摧残是黄牛嘴的落后和封闭造成的,与他有一定的关系,但不应该负全部责任。任何的艰难对于他这个从小就吃苦受累的人来说都是能够应对的,可爱人秀禾却不是什么打击都能承受的,最近她的思想和态度变化就使他心如刀绞。
这两年以来,蒋贵全与秀禾都是严格按照最初的约定,每星期三晚上在衙门山原来他们放鹿时住过的屋子里相会的。每次见面激情澎湃之后,俩人都要互相诉说一周的相思,当然也要商量着处理家庭事务和店子里的一些琐事,因此,两人虽然分开着过,然而心却时刻在一起。为了秀禾母亲刘向红的身体健康,他们不得不暂时分开,两人是没有怨言的,他们不但不觉得苦反而觉得这种方式很是愉快,因为两人从分开时就己经在盼望着下一个星期三晚上的美妙了,“距离产生美”和“小别胜新婚”他们体会得淋漓尽致!
从上个月开始,蒋贵全在与秀禾相会时,明显感觉到她有些分心走神,人也是一天比一天地憔悴,问她原因总是欲言又止。本周星期三晚上相会结束,她居然提出了中断每周三到山上见面的惯例,还说,每见一次面,她的心里就觉得是在犯一次罪!蒋贵全再问青云的情况,她简单地回答了“好”。问她母亲的情况,她只回答了一个字“病”。蒋贵全提出悄悄溜回家去看看儿子和刘向红的要求,此时善良的她竟然两眼放出凶光,一下子推开蒋贵全并高声地吼道:“老蒋,求求你了,请暂时不要打扰我的生活好吗?请你不要再伤害我唯一的母亲了好吗?我没有变心,没有后悔我对你的感情,主要原因是天天看着母亲以泪洗面而受不了,她的病己经很重了,我要陪我的母亲度过她最后的时光。从现在开始我们暂时不要再见面了,求你了,行吗?”说罢放声嚎啕大哭起来……这就是他与秀禾本月的最后一面,一想起秀禾的悲伤就难过,可是自己唯有这件事情是帮不了她的,因为他在黄牛嘴的出现会加重刘向红和秀禾的痛苦,为了减轻她们的痛苦,他只能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店里思念和等待着从黄牛嘴传来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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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渐渐放亮,一轮嫣红朝阳从衙门山后面缓缓的跃升出来,顿时,天地间霞光西射、流光溢彩。
经过长久相处的刘向红和小青云早己经非常熟悉,这一老一小早早地就起床在院子里兴高采烈地玩着了,几只喜鹊在门前的枣树上叽叽喳喳地跳上跳下的叫着,它们虽然嘴一刻也没停息地在唱着,可终究也没有能给这个家庭带来一些欢乐的氛围。
秀禾难得的一晚好觉醒来,天早己是大亮了。
近段时间秀禾常觉得很累很累!这种累倒不是回家以后由于帮母亲做体力劳动造成的,主要来自于精神层面。其实家里自从秀禾父亲朱大树生重病开始就己经不种庄稼了,平时只种点自留地,当然是以自家食用的蔬菜为主了,农业税以及县乡村三级的提留等等都是由秀禾拿钱回来交的,在这方面许多村民表面不说但私下都是羡慕刘向红的。秀禾回家后事事以母亲为中心,刘向红的身心也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然而对于蒋贵全却始终持否定态度,不管秀禾怎么劝说和开导都不起作用,真是难坏了心地善良的秀禾啊,长此以往能不心累吗?没回家之前,秀禾与蒋贵全在回龙场商量和制定出了好几种方案,当然最终目的都是说服刘向红到芭蕉湾去定居,这样既可以一家人真正团聚,又可以不听乡亲们的闲言碎语。受领任务时,秀禾根据平时对母亲的了解,信誓旦旦向蒋贵全作了保证,暗自认为凭自己的小聪明,依托刘向红从小对她的溺爱和对蒋贵全的敬佩,用不了多久就能说服她按计划乖乖搬到芭蕉湾去共同生活的。结果回家都这么长时间了,不但没有能按既定的时间完成任务且连一点进展都没有,真是让秀禾心急如焚啦。总的来说,刘向红对秀禾与青云归来是真心持欢迎态度的,但三人中间毕竟还存在着一个跳不过去的蒋贵全,然而刘向红的态度却非常坚决,家里只容得下秀禾和青云而始终不会接受蒋贵全,这个问题不解决,一切的一切都是建立在浮土之上的。三人在一起生活时刘向红脸上那夸张的幸福是装出来的,这点秀禾早就看了出来,内心里总是在担心着秀禾什么时候会悄悄带青云离她而去,她便又成了一个孤家寡人,这种担忧不但没有因秀禾的真诚相待有所减弱,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竟越来越坚定了。秀禾真的是万念俱灰且左右为难啊!内心想立马回到蒋贵全身边去,可是看着母亲现在这个样子,她哪里狠得下心走呢?身心绝望到极致之时,毫无办法就选择睡觉,睡着以后,心里的烦闷就会暂时随同思绪一块儿消失不见,但终究还会醒来,因为一旦醒来,那些烦闷的事情还是会扑面而来,于是她睡醒后一般不会立即起床,依旧懒洋洋地躺着,让思绪乱飞,回家这么长时间以来,每每一大清早翻身起来,这种烦闷就会袭上心头,周而复始地从未改变,秀禾内心里是多么盼望母亲能早日振作起来呀!多么希望她不要再固执己见尽快和自己一块儿到芭蕉湾去享受天伦之乐呀!慢慢地,刚开始回来见到母亲的那种兴奋和幸福离秀禾远去了,随着与母亲在一起的日子增多,再加上母亲锲而不舍的引导和重复,一种自己罪孽深重的思绪逐渐占了上风:是自己的离家出走才使父亲病情加重而去世的!是自己的出走才使母亲成了祥林嫂般模样的!假若母亲狠狠骂自己一顿或打自己一顿能使她的怨恨有所减轻,或者打自己骂自己能使她心绪有所改善的话,那自己宁愿甚至希望得到母亲的一顿臭骂或狠打。事实上却是自从回家以来,母亲事事抢着做,常常看自己的脸色行事,只要一回忆起过去快乐时光就眼里放光、愉悦无比,一提到蒋贵全的名字就立马会由晴转阴、愤恨异常。
秀禾拥被撑起身子向外屋看了看又躺下了,刘向红没在屋子里做家务,身边青云的小被子也空着,心里明白,祖孙俩又早起玩去了。青云正是好玩好动的年龄,而因受自己出走的连累,母亲这些年的思想也是处于封闭和寂寞之中的,青云这个家里的“高级玩具”一回来,使一切都改变了,他们俩人一拍即合,成天玩在一块儿,秀禾任由他们去闹去疯,于是青云在回龙镇养成的许多好习惯玩丢了,蒋贵全给小青云制定的每日功课也都荒废了,这一切秀禾都能接受,因为母亲太不容易,受的伤害太深,得到的幸福太少,青云现在陪她玩也是对母亲的一种补偿,至于自己和蒋贵全给青云所定的教育计划,以后抽时间再补吧。
听到院子里有响声,秀禾坐起来,把窗子推开了一条小缝:……青云红朴朴的脸满是汗水,小衣服上沾满了枯草和黄土,显然祖孙俩己经开心地玩很长时间了。母亲刘向红满脸堆笑的正用一草绳捆绑着刚抓到的一只“蝈蝈”,绑好立马就交给了小青云,小家伙一手提着刘向红用草绳捆住的蝈蝈,一手却又想要去抱心爱的小猫,前车之鉴,刘向红却死活不让他抱。一老一少在那里争执着,小青云嘟着小嘴不停地央求,而刘向红也是毫不示弱。僵持一阵子之后,刘向红败下阵来后小声说道:“青云啦,别的什么外婆都会让你玩,只有这猫是不行的,记不记得刚回家时被它抓破手的事?”
小青云嘟着小嘴高声地说道:“外婆小气,我爹什么都让我玩,外婆小气!”
小青云的话一出口,刘向红只觉心里一阵绞痛,身体明显地晃动了一下,一手扶住枣树大声地说道:“小祖宗,你真是没有良心啦,外婆天天陪着你玩,目的就是要让你忘记那个仇人,结果还是觉得他什么都好,真是个白眼狼啊!”
小青云也为没有能记住外婆的话而感到懊悔,惭愧的做了个鬼脸便提着蝈蝈去一边玩了。
秀禾听到母亲与小青云的对话,内心里一阵翻江倒海,顾不得穿外衣,快速下床穿上鞋子叫了声“妈”就冲出卧室搀扶刘向红回到了屋里。
秀禾长长地叹息一声后,看着母亲憔悴的面容慢慢说道:“妈,你不能灌输青云对他父亲的仇恨,这样做对他的成长很不好,知道吗?”对于母亲的苦,秀禾慢慢也理解了,可是她对母亲向青云灌输一些对蒋贵全仇视是不能容忍的。
刘向红听了秀禾的话也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良久才缓缓地说道:“秀禾,难道还要把他当成我们家的恩人?把他像过去那样高高的供奉在神龛上?”说到此处她显得非常地激动,平静了一下心情才继续说道:“我没文化,也懂不了多少道理,只知他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是他害得我家破人亡的,我要是男儿身早就拿刀与他拼命了!”刘向红狠狠地说完这句藏在心里很久了的话后便咳嗽起来。
这段时间,刘向红明显地衰老了,早晚总是咳嗽,身子骨儿也一日不如一日。她害怕秀禾看出来担心,许多时候都强忍着,常装出身体健康的样子做着家务和陪青云玩,秀禾明白母亲的心思,知道母亲心里的苦,一切的一切都能理解,一切的一切为了母亲她都能忍受,唯有母亲教青云仇视他的父亲,这件事怎么也无法忍受。
秀禾把窗子打开使屋里的空气对流后才使心里平静下来,过了一会儿对母亲说道:“妈,你的苦我能理解,为了你的健康和快乐,就是让我上刀山下火海都无怨无悔,可你把你所有的苦和痛都归结到老蒋身上是不公平的。其实他也是个苦命的人,为了我们家也是尽心尽力的呀,这些难道你一点都不清楚吗?”说到这里秀禾想平静一下激动的心情,可是她没有能够成功,继续快语道:“妈,设身处地为他想想好吗?为了这个家,一个从未结过婚的小伙子,毅然决定与一个不足一米五的又病又丑的己婚妇人结婚需要多大的勇气!为了这个家,年过五十岁了还在外漂泊,错过了一次又一次结婚生子的机会,居然还挣钱供养这个家,这是一个常人做得到的吗?为了这个与他一点点血缘关系都没有的家,老蒋呕心沥血、鞠躬尽瘁,这还不够吗?你不要以为是他用手段让我上了当的,妈,不是的呀,真不是!是我在生活中发现了他的伟大而主动追求他的,首到今天可以问心无愧的对全村人说,我秀禾嫁给蒋贵全是心甘情愿的,与蒋贵全结合之后是幸福的!”一口气说完自己想要说的话后,秀禾心里多少泛起了些酸酸的滋味。
刘向红严厉地警告秀禾:“你也当母亲了,到底想怎样啊?蒋贵全是你父亲的养父不知道吗?你为什么非要缠绕在里头?把好好的青春、好好的前程、好好的感情全搭进去,你年轻时觉得有趣,觉得刺激?为什么就不设身处地替父亲和母亲想想啊,他们为此事遭了多少难你清楚吗?难道为了那个道貌岸然的男人,你非得跟我鱼死网破?乖乖女,千万别逼我说出更难听的话来哈。”
秀禾平静地瞥了母亲一眼,不亢不卑回答道:“你的痛苦我能体会到,但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你思想观念落后、面子观念太重造成的。到底是你的面子观念重要?还是女儿的一生幸福重要?”秀禾语调越升越高,“蒋贵全是个好男人,我就是喜欢他!我没想跟你们作对,只是想去争取属于自己的幸福而己,这难道也不成吗?你和父亲只顾及颜面何曾真正关心过我?何曾体察过我心底的寂寞?老蒋却不同,他疼我宠我关心我,他知道我想什么怕什么爱什么恨什么要什么,这一点你和父亲是替代不了他的!”
“简首疯了,他的阅历令你崇拜,他的甜言蜜语非常动听,他处处宠着你讨你欢心,目的就是为了耍阴谋诡计、老牛吃嫩草,知道不?他用这种手段骗过很多女人的心,你晓得吗?他真是个彻彻底底的大混蛋,岁数比你大那么多,经历又特别复杂,一切的一切都不是你这个不谙世事小姑娘能看穿的,你不会傻到谁掏心窝子对你好都不知道吧?”刘向红气急败坏连珠炮似的冲秀禾吼道:“你不懂得分寸,难道他也不懂?蒋贵全是个很复杂的人,你妈一辈子都被他耍得团团转,你这么一个单纯的小姑娘哪里懂啊?唉――”刘向红长叹了一声:“怪我,怪我昏了头!假如当年不送你上山,情况可能会简单得多,也不至于乱到今天这步田地,你这个顽固不化的小东西呀,真是被哪个老混蛋给洗脑了啊。”
秀禾被母亲的话激怒了:“妈,我不许你诋毁我的丈夫,你不懂得尊重他,就是在骂我!”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他辛辛苦苦死心塌地为我和我们家做出了那么多牺牲,最后居然在你嘴里换来个大混蛋的骂名,要是这句话被他听到会有多伤心呀!”
“伤心活该,死了活该!要是没有他在咱们母女之间搅和,我们家也不会落到今天这般田地。”
秀禾冰冷地回敬给刘向红:“你还有理智吗?都知道说了些什么吗?你还有良心吗?他对你和父亲那么好,付出那么多,你难道连一片小小的感激之情都没有?”
“顾不得那么多了,只要是谁要抢走我的女儿和外甥,我就与他拼老命到底,我只知道我女儿是我生养的,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我得对她负责!”刘向红爆豆似的吐出所有的字句。
“你能管住我的躯壳,能管得住我的灵魂吗?你能锁住我的手脚,能锁得住我的心吗?你越是在诅咒,我越是会想他。”
“好吧好吧,臭丫头,算我白养了你。到时候你咎由自取,陷入深渊的那一刻,可别说妈没奉劝过你,没提醒过你,没拉扯过你,没警告过你!”
“妈啊,我是成年人了,会对自己行为负责的。”秀禾对刘向红的攻击毫不退避。
“你这个小坏蛋,难道世间男人都死绝了吗?你为什么非要迷恋着那个老混蛋不撒手?”
“对,我是小坏蛋,而且是个死不悔改爱着那个老混蛋的小坏蛋,既然你这么容不下我这个小坏蛋,那我走还不成吗!”秀禾怒不可遏穿衣摔门而出想一走了之,但刚跑出院门经风一吹就清醒了,心想必须得控制住冲动,母亲现在离开自己和青云就一无所有了,如果意气用事,后果将不堪设想。
听了秀禾慷慨激昂的话语,身体虚弱的刘向红经过思考眼中的仇恨似乎在慢慢地减弱,她想起自己过去的艰辛,回忆起蒋贵全在家时的幸福生活、对大树的真诚关心、对自己的关爱和体贴、对自己娘家的帮助……然而,秀禾离家出走后蒋贵全到家里来劝导自己那假惺惺的、虚假的、丑恶的模样又出现在了脑海里,双私奔离家后,乡亲们对自己和大树的鄙视、轻蔑……以及大树临终时的话语……这些不快又逐渐地占领了她思想的上风,于是仇恨又在她的眼光中出现。
“我不管他是用什么妖法迷惑住了你这个死女子的。反正,一个长辈竟然不顾相差几十岁的年龄带你私奔,这就是不对,这就是大逆不道!”刘向红太激动,说到这里又咳嗽了起来,秀禾即刻进屋给母亲倒了杯热茶并轻轻地替她捶着背,喝完茶水的刘向红厌恶地推开秀禾,继续说道:“一想起他平常对我和大树严加教导的嘴脸,一想起你走后,他回家来假惺惺地劝导我的那张虚伪丑陋面孔就感到恶心!我对他的记忆就定格在这张虚伪丑陋的脸上,好多年了,我每天都在祈求上天惩办这个虚伪的人,只有惩罚了他,我的女儿和外孙才能真正回到我的身边来。你每周星期三与他相会一次,我的心就像被刀割了一样的痛一次,好几次我都想悄悄自杀算了,免得阻碍了你们相好,可是我心有不甘,一是云儿使我不忍心离去,二是总认为我的苦心能使你回心转意与我联合起来与他斗争。目的就是要看到做人一向都很成功的他失败,我也要让他尝一尝失去妻儿的痛苦。你要他还是要我必须做出选择?要我就继续在黄牛嘴生活,要他马上就搬到芭蕉湾去,眼不见心不烦!”由于说话太多、太激动的原因,刘向红这次咳得很厉害,她不住地并且弯腰咳嗽起来了,一声又一声地干咳着,身子缩成一团蹲在地上,嘴脸乌黑得很怕人,秀禾再也不敢与母亲争议下去了,一边轻轻地给母亲拍背一边想,看来母亲对蒋贵全的恨己经深入了骨髓,自己是没有办法说服她离开黄牛嘴到芭蕉湾去居住了,唉,这仇恨呀,真是要人命的哩。
正在秀禾与刘向红都难受的时候,满脸满手乌黑的小青云出现了,他像个大人样背着双手对刘向红和秀禾说:
“两个妈妈不乖,我给你们把饭都煮好了也不去吃,反而还在这里吵嘴,真是不像话!”由于怕小青云出去玩遭村里的人白眼,刘向红一般情况是坚决不让小青云出门玩的,于是,这个贪玩的小朋友常学着大人模样把厨房弄得乱七八糟的。
刘向红与秀禾看着这个小大人如此模样,彼此似乎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捧腹相视大笑了起来。笑完后,秀禾担心厨房被小东西搞得不像样,以最快的速度牵着青云向厨房跑去,跑出去后,想起母亲还蹲在地上,撒开青云的手又转身退回去,此时,刘向红正艰难地撑起身子,秀禾叫了声“妈”便扶她起来。
然而,由于仇恨在刘向红的心里埋得太深太久,她铁青着脸对秀禾说:“乖女儿,我就你和青云这两个亲人了,在我有生之年,请求你再也不要劝我到芭蕉湾去居住了,让我想清清静静活几年就走,成吗?”
正当秀禾不知如何来回答母亲的要求时,稚气的小青云又出现了,他生气地高声说道:“你们大人真麻烦,走路怎么这么慢呀,我煮的饭都凉了!”
秀禾抬头看了看稚气的小青云,再低头看了看正期待着自己做出回答的母亲,心里十分的矛盾,只好一手扶着母亲一手牵着青云向厨房走去,然而刘向红却如孩子般不肯向前迈步,秀禾知道不回答是过不了关的,只好贴近母亲的耳朵悄悄说道:“妈,女儿听你的便是了。”
刘向红的经历告诉我们:女人一旦爱上一个男人,可能连命都舍得为之付出。反过来,一旦恨上一个男人,记恨程度和报复手段也可想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