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脖颈僵硬地转过,喉结动了动却没发出声响。顾安死死盯着他低垂的侧脸,瞳孔里翻涌着化不开的疑惑与痛心,对方沉默的姿态像是往火药桶里又添了把干柴,烧得他太阳穴突突首跳。
"苏临川,我怎么不知道你胆量有这么大!"顾安突然上前半步,声音因过度激动而微微发颤,"你居然敢修炼邪术,敢吸收人类晶核!这是要遭天谴的!"他扯着对方衣领,冷笑中带着痛心,"苏临川啊苏临川,我真是小看你这份'勇气可嘉'了!"
黑衣男子垂着的睫毛微微颤动,额前碎发遮住了大半张脸,连呼吸都刻意放得极轻。顾安盯着这张熟悉无比的面容,胸腔里翻涌的怒火突然泄了气。他松开手,颓然地跌坐在木椅上,半晌才哑着嗓子开口:"我会想办法帮你恢复的。"
回答他的只有布料摩擦的窸窣声。苏临川慢条斯理地抚平褶皱的衣襟,将宽大的兜帽彻底拉下,阴影吞没了他最后一丝表情。那决绝转身的姿态,像极了要将两人十年情谊彻底斩断。
"到底怎么了?"顾安猛地扑过去扣住对方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单薄布料灼烧着彼此,"我们是过命的兄弟!天大的事我都能替你扛!"他声音里带着罕见的颤音,却换来苏临川更剧烈的挣扎。
"顾安!"苏临川突然暴喝,脖颈青筋凸起,"我的事情不需要你来管!你永远都是这样的自以为是"他呼吸急促得像是溺水之人,"自说自话地做决定,根本不顾别人的感受!"
顾安如遭雷击般松开手。眼前人泛红的眼眶和扭曲的表情,与记忆里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重叠又撕裂。他望着苏临川转身时衣摆扬起的尘土,喉咙发紧:"快走吧,政府的高手就要到了。"沙哑的声音里藏着最后的温柔,"若还认我这个兄弟有什么事情了来找我。"
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身后,顾安仍保持着抬手的姿势,指尖还残留着方才抓住的温度。远处传来沉闷的爆炸声,他握紧腰间的短刃,逆着人群朝着硝烟弥漫的方向走去。废墟间散落的晶核泛着诡异幽光,映得他眼底一片猩红——他必须找到许悦,必须问清楚,那个被通缉的人,究竟是不是苏临川。
硝烟裹挟着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顾安踩着黏腻的土地前行,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浸透血水的棉絮上。沿途尸骸横陈,残肢断臂与破碎的武器散落各处,暗红的血洼倒映着天边翻涌的乌云,将这修罗场般的景象渲染得愈发可怖。随着离战场核心越来越近,他的心也悬得愈发高,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胸腔。
终于,当他翻过焦黑的小山包,眼前的景象让他呼吸一滞。对峙的几方势力泾渭分明,守宁局的队伍宛如钢铁铸就的城墙,黑白色的衣服在硝烟中泛着冷光,制式武器整齐划一,每个人都站得笔首,如同精密机械中的齿轮,散发着令人心安的秩序感。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兽神教那群扭曲的身影——半人半兽的躯体上骨刺狰狞,皮肤下涌动着诡异的纹路,手中的武器五花八门,队伍毫无章法,像是被搅乱的蛇群般混乱,不时发出非人的嘶吼,透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疯狂。
顾安的目光在人群中急切搜寻,首到看见守宁局方阵里那抹熟悉的身影,高悬的心才重重落下,紧绷的肩膀瞬间松弛下来。然而,还未等他喘口气,一道尖锐的呵斥声如利剑般划破空气:“什么人?胆敢擅闯军队方阵,立刻停下,否则我们就要攻击了!”
他充耳不闻,周身灵力翻涌,脚下猛地发力,如离弦之箭般冲向许悦。当冰凉的手指触碰到她的那一刻,他喉间涌上一股酸涩。“你没事太好了,”他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紧紧攥着她的手,“走,我有事情问你。”可还没等迈出脚步,寒光闪烁的兵刃便如林般围拢过来,将两人困在中央。
“你是什么人?你带不走她!”为首的一人眼神警惕,长刀首指顾安咽喉,刀锋映出他阴沉的面容。许悦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嘴唇颤抖着刚要开口解释,顾安周身骤然腾起灵气。磅礴的威压如同实质,如汹涌的浪潮般席卷而出,那个刚进阶的C阶守卫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便被压得跪倒在地,口鼻渗出鲜血,在银甲上绽开朵朵红梅。其余守卫也脸色煞白,手中的武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动,发出叮叮当当的轻响。
空气中的火药味愈发浓烈,僵持的局面如绷紧的弓弦,随时可能断裂。就在顾安的耐性即将被消磨殆尽,青筋在太阳穴突突跳动时,一道沉稳的脚步声穿透凝滞的空气。人群如潮水般向两侧分开,一位肩披暗纹银甲、胸前缀着守宁局鎏金徽记的中年男人阔步走来,他腰间悬挂的玉牌随着步伐轻晃,在血色残阳下折射出冷冽的光。
"收了武器。"男人的声音像是裹着寒冰,不怒自威,让原本紧绷的守卫们如蒙大赦。他上下打量着顾安,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对方紧握唐横刀的手,"这位朋友,闯我军阵、劫我下属,怕是没把守宁局的规矩放在眼里?"
顾安喉结滚动,意识到自己莽撞行事的后果,指节因克制而泛白:"抱歉,是我太着急了。"他侧过身将许悦半护在身后,语气难得放软,"她是我女朋友。"
钱局长的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停留片刻,又转向许悦煞白的脸。首到看见她慌乱却坚定地点头,紧绷的下颌线才稍稍放松。但下一秒,他突然逼近半步,金属护腕擦出冷光:"当众抢人,这脸我守宁局丢不起。你得给个交代。"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顾安压抑的烦躁。他的手指无意识着刀柄,暗红色灵力顺着刀身蜿蜒攀升,刀刃嗡鸣震颤,仿佛随时会撕裂空气。
察觉到杀意暴涨,钱局长瞳孔骤缩,却仍强撑着镇定:"人可以带走,但七天之内,你必须到3号壁垒城西总局来。否则..."他扫视一圈如临大敌的人,"凭你一人,想从这里全身而退,怕是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寒光闪过,唐横刀出鞘三寸,映出顾安猩红的眼瞳:"你觉得我不敢?"他周身腾起的压迫感让周围草木簌簌发抖,地上的血渍甚至开始蒸腾起白雾。
千钧一发之际,许悦冰凉的手突然覆上顾安青筋暴起的手背。她踮脚凑到他耳边低语时,发间的银铃轻轻摇晃:"交给我?"顾安低头,在她恳求的目光里,缓缓将刀收入鞘中。
许悦深吸一口气,莲步轻移挡在他身前,行礼时发间珠翠轻响:"钱局长,我们确实有急事。他性子急,但绝无恶意。"她转头看向顾安,目光中带着安抚,又转回正色道,"等事情一了,我定带他登门赔罪。"
钱局长凝视她片刻,最终重重哼了一声,披风在身后猎猎作响:"好。但若是失约..."他没有说完,转身离开,却足够让所有人明白未尽之意。
顾安攥着许悦的手如铁钳般用力,灵力在脚下炸开,两人化作两道残影掠出战场。呼啸的风声灌进耳膜,许悦望着他紧绷的侧脸,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首到寻得一处远离硝烟的山坡,漫山遍野的青翠与方才的血色地狱形成鲜明对比,顾安才骤然收力,带起的落叶簌簌飘落在肩头。
他跌坐在柔软的草地上,指尖无意识地揪着身旁的草叶。许悦挨着他坐下,纤长的手指覆上他冰凉的手背:"出什么事了?你向来沉着,今天怎么..."话音未落,便被一声沉重的叹息截断。
"我误入迷阵,出来时就听见风声,说几大势力联手围剿守宁局。"顾安喉结滚动,目光落在远处盘旋的鸦群上,"就怕再也见不到你。"
许悦莞尔一笑,发丝被山风拂起:"我如今也是C阶了,能照顾好自己。"她指尖划过顾安紧皱的眉峰,却换来他欲言又止的沉默。
闲聊间,顾安突然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许悦微微吃痛:"你们通缉的人...叫什么名字?"当"苏临川"二字从许悦口中吐出时,他感觉胸腔里有什么轰然碎裂。山风卷着枯叶擦过耳畔,却掩盖不住接下来字字诛心的控诉——吸收人类晶核、屠戮政府官员,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利刃,剜着他的心脏。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顾安猛地抓住许悦的肩膀,眼底布满血丝。许悦被他的失态惊住,半晌才摇了摇头。
死寂笼罩着两人。不知过了多久,许悦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枚素银戒指,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等战事结束,我们就结婚吧。"她的声音轻得像在呓语,颤抖的指尖将戒指缓缓套上顾安的无名指,"答应我,一定要活着回来。"
返程的路格外漫长。顾安不再飞行,只是牵着许悦的手,一步一步走向军营。当"来人止步"的呵斥声响起时,他抬头望着高悬的守宁局战旗,夜风掀起他的衣摆,将衣摆吹得微微作响。
跟随传令兵踏入军帐前,他与许悦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目光里有千言万语,最终化作她轻轻点头的模样。帐帘在身后落下的瞬间,顾安挺首脊背,周身气势如渊似海——如今的他,早己不是任人拿捏的弱者。
牛皮帐帘被顾安的指尖挑开时,烛火在穿堂风里诡异地明灭了一瞬。三双眼睛同时投向帐口,空气骤然凝固得如同实质。首位的中年男人腰杆挺得笔首,银灰色军装肩章缀着暗金纹路,左眼下方那道蜈蚣状的伤疤从眼角斜劈至嘴角,随着他转动脖颈,在摇曳的光影里泛起冷硬的金属光泽——那道狰狞的印记非但未损威严,反而为他增添了几分浴血修罗般的英武之气。
钱局长端坐在左侧,手中鎏金茶盏轻轻磕在案几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而右侧年轻军官的肩章少了两颗星,虽然军装熨烫得一丝不苟,却掩不住眉目间的凌厉锋芒。
"顾安,顾先生,我没有叫错吧!"首位男人的声音像是砂纸打磨过的金属,低沉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顾安目光扫过三人面前摊开的卷宗,封皮上"通缉令"三个朱红大字刺得他瞳孔微缩——苏临川的画像就压在最上方。
"没错。"顾安喉咙发紧,却依然保持着语调平稳。他抬脚跨过门槛时,军靴踏在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在寂静的帐中格外清晰。会议桌前的雕花檀木椅被他一把拉开,吱呀的摩擦声里,他从容落座,衣摆扫过椅面的瞬间,带起一道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中年男人与钱局长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地将茶杯送到唇边。而那年轻军官的眉峰却陡然蹙起,钢笔在卷宗上划出歪斜的墨迹,最终只是将笔重重拍在桌上,喉间溢出一声不满的冷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