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褚拍着胸脯，一脸的“快夸我”。
赵岩给他又满上一碗，语气平淡。
“老许啊，勇猛是好事。”
“不过，光凭力气大，嗓门亮，可当不了常胜将军。”
“谋略，懂不懂？”
许褚闻言，嘿嘿一笑，挠了挠头。
那头盔下的头发，早被汗水和血水浸透，黏成一绺一绺的。
“谋略那玩意儿，不是有主公和郭奉孝他们嘛。”
“某家只管冲锋陷阵，砍人脑袋就完事了。”
他端起酒碗，这次却没有急着喝，反而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
“赵老弟，不瞒你说，今晚的庆功宴，某家都没怎么待。”
“那些文绉绉的家伙，说话绕来绕去的，听得某家头疼。”
“哪有跟自家兄弟喝酒来得痛快！”
他从怀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一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是几块烤得焦黄的肉干，还散发着的香气。
“喏，这是某家特意给你留的。”
“庆功宴上的好东西，一般人某家可不给。”
赵岩看着许褚那张憨首的脸，心中倒是流过一丝暖意。
这家伙，虽然有时候憨得让人想踹他两脚，但这份情谊，却是实打实的。
他拿起一块肉干，嚼了嚼。
“行，算你有良心。”
赵岩放下肉干，端起自己的酒碗，轻轻晃了晃。
“老许，我问你个事儿。”
“什么事？老弟你尽管问！”
许褚拍着胸脯，一副包在我身上的表情。
“假如，我是说假如啊。”
赵岩慢悠悠地说道，眼神却瞟向了窗外沉沉的夜色。
“今日我军大胜，将士们都觉得袁绍那老小子被打怕了，一个个喝得酩酊大醉，防备松懈。”
“若是那袁绍，贼心不死，趁着夜色，派一支精兵，摸到咱们营寨后方，来个夜袭……”
“你说，会怎么样？”
许褚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僵住。
他端着酒碗的手，也停在了半空。
伙房里的气氛，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油灯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夜……夜袭？”
许褚的酒意，仿佛一下子被这冰冷的两个字给驱散了大半。
他额头上，甚至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这个……这个……”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喉咙有些发干。
白天战场上的血勇，此刻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后怕。
“袁绍……他……他敢？”
许褚的声音有些发颤。
赵岩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端起酒碗，浅浅抿了一口。
那表情，似笑非笑。
“智者不虑胜，先虑败。”
“战场之上，任何时候都不能掉以轻心。”
“你手下的兵，现在在做什么？”
赵岩淡淡问道。
“他们……他们……”
许褚“咕咚”咽了口唾沫，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多半……多半也在庆贺，喝酒……”
他说不下去了。
若是袁绍真的杀个回马枪，他手下那些醉醺醺的兵，哪里还有半点抵抗之力。
到时候，别说保卫中军大营，恐怕自己都得稀里糊涂地把脑袋给送了。
“啪！”
许褚猛地一拍大腿，手中的酒碗也“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他霍然起身，那高大的身躯，在摇曳的灯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
“他娘的！”
“多谢老弟点拨！”
“某家……某家这就去安排警戒！”
“不能让袁绍那老小子钻了空子！”
许褚此刻再无半点憨态，脸上满是焦急与凝重。
他对着赵岩一抱拳，也顾不上地上的碎瓷片，转身就往外冲。
那匆忙的背影，与方才的得意洋洋，判若两人。
赵岩看着他风风火火地跑出去，嘴角才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这憨货，总算还没笨到家。
许褚一路小跑，心里七上八下的。
赵老弟的话，就像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来，让他瞬间清醒。
是啊，袁绍虽然败了，可主力尚存。
万一那家伙真不按常理出牌，来个夜袭，后果不堪设想。
他越想越怕，脚下也越来越快。
刚冲出伙房没多远，迎面就撞上了一队巡逻的士兵。
为首一人，身形虽然不像许褚那般魁梧，却自有一股沉稳威严的气度。
正是曹操。
他身边还跟着曹丕，以及几名亲卫。
“仲康，何事如此慌张？”
曹操见许褚满头大汗，神色焦急，不由得开口问道。
许褚一见是曹操，连忙刹住脚步，行礼。
“主……主公！”
他喘着粗气，脸憋得通红。
“末将……末将有要事！”
“主公，某家……某家觉得，今夜当加强戒备！”
许褚也顾不上措辞，急吼吼地说道。
“袁绍虽败，但其主力未损，万一他狗急跳墙，趁夜来袭……”
曹操闻言，眉头微微一挑，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他上下打量着许褚。
这莽夫，平日里只知道冲锋陷阵，何时也懂得思考这等军机要事了？
“哦？仲康何出此言？”
曹操饶有兴致地问道。
许褚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是……是伙房的赵老弟提醒的。”
“他说，智者不虑胜，先虑败。”
“咱们不能光顾着高兴，忘了提防袁绍的反扑。”
“某家觉得他说得有道理，所以……所以想赶紧去安排一下，让弟兄们都打起精神来，不可懈怠！”
许褚说得有些颠三倒西，但意思却表达得很清楚。
曹操听完，沉默了片刻。
他深邃的目光，不自觉地投向了不远处那间依旧亮着灯火的伙房。
夜风吹过，灯影摇曳。
“赵岩……”
曹操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笑意。
“此人，真乃吾之子房也。”
他心中暗道。
之前赵岩献策，用水攻之计辅助，又以反光之物扰乱袁军视线，己是奇功。
如今，大战方歇，众人皆以为可以高枕无忧，他却能冷静地指出潜在的危机。
这份洞察力，这份清醒，实属难得。
“嗯，仲康所虑极是。”
曹操点了点头，脸上露出赞许之色。
“传令下去，三军加强戒备，尤其是后营与侧翼，务必严防死守。”
“若有异动，立刻来报！”
“喏！”
亲卫领命而去。
许褚见曹操采纳了自己的（其实是赵岩的）建议，顿时松了口气，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主公英明！”
他拍了个不轻不重的马屁。
曹操摆了摆手，目光依旧望向伙房的方向。
“仲康，你先去布置吧。”
“某家，去看看那位‘赵老弟’。”
许褚一愣，随即嘿嘿一笑。
“好嘞！主公放心，某家一定把防务安排得妥妥当当！”
说完，他便兴冲冲地带着自己的人，去巡查营防了。
曹操目送许褚离去，这才迈开脚步，朝着伙房走去。
曹丕默默地跟在他身后，眼神中带着几分好奇。
他也想看看，这位能让父亲如此看重，又能点醒许褚将军的“赵师傅”，究竟在做些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