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岩这话,带着几分戏谑,几分调侃,却又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曹操闻言,只觉得一股郁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
他曹孟德堂堂大汉丞相,被天下多少谋士称赞“明略过人”,今日却被一个伙夫说成“脑子不开窍”。
这滋味,当真是……一言难尽。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几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毕竟,赵岩刚才点出的那几点,确实都是他思虑不周,或者说刻意回避的地方。
就在曹操心中五味杂陈,颇有些无奈之时,却听赵岩话锋一转。
“不过嘛,这也怪不得你。”
“毕竟你只是个主簿,操心的都是些钱粮文书的琐事。”
“你们家那位丞相大人,那才是真正心如明镜,算无遗策的人物。”
“这些事情,他老人家心里,恐怕早就跟明镜似的,通透着呢!”
赵岩这番话,前半段还在贬低“夏侯主簿”,后半段却又把“曹丞相”捧上了天。
曹操听着,脸上的神情也随之变幻。
听到自己被说成“脑子不开窍”,他自然是郁闷的。
但听到赵岩如此推崇“曹丞相”,他又忍不住感到一阵莫名的骄傲与自得。
仿佛赵岩夸的,就是他自己一般。
这种感觉,当真是奇妙。
他清了清嗓子,掩饰住内心的波动。
“赵岩,你今日这番话,对……对丞相,对整个大局,都至关重要。”
“我这就回去,将你的分析,一一整理,禀报给丞相。”
“尤其是粮草调配,以及防备其他诸侯异动之事,必须立刻着手准备。”
曹操站起身,夜色中,他的身影显得有些萧索,却又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
他知道,今夜之后,他对这场战争的认知,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这一切,都源于眼前这个看似普通的伙夫。
走到门口,曹操又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
“赵岩,你……你觉得,此战,我们……能赢吗?”
这个问题,他问得有些小心翼翼,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他迫切地想从这个洞悉一切的伙夫口中,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黑暗中,赵岩沉默了片刻。
然后,传来他那依旧懒洋洋,却又带着一丝戏谑的声音。
“老夏,你问我这个?”
“嗨,我就是一个伙房里烧火做饭的,哪里懂得什么军国大事,胜负输赢啊。”
“打仗这种事情,得问你们家丞相,问那些将军们去。”
赵岩摊了摊手,一副“你问错人了”的无辜模样。
曹操闻言,先是一愣。
随即,他那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
伙夫?
不懂军国大事?
这话,别人说,他或许会信。
但从赵岩口中说出来,他曹操,一个字都不信!
这个赵岩,分明就是在跟他打哑谜,在跟他故作谦虚!
他这是在暗示,此战必胜,只是不便明说罢了!
一定是这样!
曹操心中,瞬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与信心。
先前因为粮草、因为外患而产生的种种忧虑。
仿佛在这一刻,都被赵岩这句轻描淡写的话给驱散了不少。
“好!好!好!”
曹操连说三个“好”字,声音中充满了压抑不住的兴奋。
“我明白了!赵岩,多谢你的指点!”
“今日之恩,曹……夏某,没齿难忘!”
他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伙房。
夜风吹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却吹不散他心中的火热。
他要立刻回去,将赵岩的分析,将自己的感悟,都一一落实。
官渡之战,他曹孟德,赢定了!
伙房内,赵岩听着曹操那远去的、充满干劲的脚步声,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苦笑。
“我说的是实话啊,我真就是个伙夫……”
“怎么就理解成必胜了呢?”
“这老夏,脑补能力,还真不是一般的强啊。”
他摇了摇头,重新摸索着坐下,感受着这深夜的寂静。
只是这寂静,似乎比先前,更多了几分莫测的意味。
许昌,丞相府。
议事大堂之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烛火摇曳,映照着一张张神色各异的脸庞。
曹操端坐主位,目光沉静,扫过堂下文武。
夏侯惇、夏侯渊、曹仁、曹洪、于禁、徐晃等一众心腹将领,皆己奉召从各地星夜兼程赶回。
他们戎装未解,风尘仆仆,眉宇间带着几分不解,还有一丝隐隐的躁动。
荀彧、郭嘉、程昱等谋士则分列两侧,神情各异。
荀彧依旧温和沉稳,只是眉头微蹙,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郭嘉则是一副宿醉未醒的模样,斜倚着席位,眼神却时不时闪过一丝精光,瞟向曹操。
程昱则正襟危坐,面色严肃,对于这种没有明确军情就大规模召回将领的举动,他显然持保留态度。
“主公,如此急召我等回许昌,究竟所为何事?”
曹洪率先打破了沉默,他性子急,见曹操迟迟不语,终于忍不住开口。
他的声音在大堂内回荡,带着一丝沙哑。
其余将领也纷纷投来询问的目光,他们镇守各地,责任重大,若无十万火急之事,绝不会被轻易调动。
曹操的目光在曹洪脸上停留片刻,然后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份量。
“袁绍,要有大动作了。”
一言既出,满堂皆惊。
“什么?”
“袁绍?”
“可有确切情报?”
将领们顿时议论纷纷,声音嗡嗡作响,如同炸开的蜂巢。
袁绍的名字,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花。
河北袁绍,西世三公,兵多将广,粮草充足,一首是悬在曹操头顶的一把利剑。
这些年,双方虽然摩擦不断,但大规模的决战,始终未曾爆发。
“主公,此事非同小可,斥候可曾探得袁军动向?”
夏侯惇沉声问道,他向来稳重,此刻也难掩脸上的凝重。
曹操微微摇头。
“并无确切军报。”
此言一出,堂下哗然之声更甚。
“没有军报?”
“那主公何以断定袁绍会有大动作?”
“是啊,仅凭猜测便召回我等,这……这未免也太儿戏了些!”
一名年轻将领忍不住嘀咕道,声音虽小,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不少将领脸上都露出了认同的神色。
军国大事,岂能凭空臆断?
若只是虚惊一场,如此大动干戈,不仅劳民伤财,更会动摇军心。
程昱眉头皱得更紧,他拱手道:
“主公,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若无实据,仅凭预感,便调动各路兵马,恐非万全之策。”
他的语气十分委婉,但其中的质疑意味,却毫不掩饰。